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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愚者的迷宫(1 / 2)



三天前,更科同学被救护车载到最近的医院接受治疗。



据说伤口只要再深一点就没救了,所幸救护得早,伤口也比想像中来得浅,所以没有生命危险,只要一个礼拜就能出院。告诉我们这些事的是麻贵学姐。



那天,远子学姐一起跟着去了医院。我们在咨询室里接受老师询问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等待医院通知。



当时麻贵学姐突然现身,告诉我们「远子跟我联络过了,她说更科同学没有大碍」。



「真是的,不久前才发生学生被刺伤的事件呢!我们学校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出这种纰漏啊?为了压下消息不让太多学生知道,可要花上不少工夫呢!算了,我祖父他们应该有办法吧!你们可以回家了,我想你们应该没心情再上课或参加社团活动了吧?我叫司机送你们回去好了。尤其是旁边那位,如果不送你回家,让你在回家途中跳下陆桥可就麻烦了。」



她还看着芥川如此说笑,但我们实在笑不出来。



这时的芥川已经身心俱疲,憔悴不堪了。在图书馆陷入一阵混乱后,芥川一直像尊石雕一样沉默不语,不管老师怎么问话都不回答。我想芥川一定是不停地在心中责备自己吧!看他面色凄苦、呼吸困难的模样,我也不禁担心得胸口都揪紧了。如果更科同学有个三长两短,他或许真的会精神崩溃。



那天晚上,远子学姐打电话给我。她说更科同学可以说点话,情绪也大致稳定下来了。



就算听到这些事,我的心情还是没有好转。



经过这三天,文化祭已经迫在一周之后了。



话剧排演一直呈现何止状态。竹田同学和远子学姐在这段期间好像都忙着准备班级活动,昨天我看到远子学姐的时候,她正甩着两条毛躁不齐的辫子在走廊上奔跑。



琴吹同学问过我,我跟芥川在三天前的午休时间离开教室后就没有回来,而是直接早退的理由,我只回答身体不舒服,并没有详细说出事情经过。



「既然如此,那我去问芥川。」



琴吹同学不悦地丢下这句话。但是当芥川到校时,她看见芥川疲惫的模样,好像颇为惊讶,后来也没真的去问那天的事。



芥川可能因为自我谴责,故意不让自己有一刻的心安,所以没有请假也没有迟到,一样认真地天天坐在教室里听课。



自从美羽自顶楼坠落后,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芥川虽然照样出席,但他看起来就像把自己锁在心中的房间。



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也都会回答,不过他总像在思考什么事,一直露出郁郁寡欢的表情。



午休时间,远子学姐跑来我们教室。



「我想话剧该重新开始排演了,你觉得呢?」她很担心似的小声问着芥川。



「……我知道了。放学后在小会馆集合吧?」芥川淡淡地回答。



久违的排演,在奇妙的气氛中展开了。



每个人似乎都很在意芥川,因此显得心不在焉,台词也读得平淡无味。



芥川板着脸孔念起大宫的台词。我不由得感到他的声音比以前生硬,也听不出任何抑扬顿挫。但是,他就像努力背负着自己的义务,还是继续念台词。



念到大宫和杉子书信往来最高潮那幕,芥川的声音突然中断了。



这是杉子写信给出国留学的大宫,说「请接受我」,表达自己的倾慕。而原本总是回答「请不要爱我,去爱野岛吧」的大宫,也终于吐露真心,接受杉子感情的最精彩情节。



「我在考虑这封信究竟要寄出去,还是不寄的好?我真的不想寄,然而——」



不管重来几次都一样。就像跳针的唱片,只要讲到这句台词,芥川的声音就会停止。



隔天也是,再隔天也是。我只能心痛地看着芥川皱紧眉头、眯细眼睛,努力地试着挤出声音。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文化祭前一天。



我走进小会馆,看见琴吹同学站在舞台上,独自练习念台词。



「大宫先生,请不要生气,我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写这封信的。」



她望着观众席如泣如诉的模样,跟以往的琴吹同学截然不同,看起来非常脆弱无助。



「苦苦等候着您的回音,却音讯杳然,所以我开始担心。就算您生气了,也请您怜悯我,给我个回音吧!」



这时琴吹同学发现我了,她吓了一跳,脸也红了起来。



「讨、讨厌,来了干嘛不出声啊!」



「抱歉,因为看你很认真,不好意思打断。大家都还没来吗?」



琴吹同学转开视线,僵硬地回答:「好像都在忙班上的事吧……明天就要正式上场了,芥川真的没问题吗?」



她的表情很快地黯淡下来,慢慢将视线转回我身上。



我也沉着脸回答:「他曾说过会站上舞台啦……」



我很清楚他为什么念不出台词。大宫的情况,就像他和五十岚学长、更科同学的三角关系,就算只是演戏,叫芥川背叛好朋友野岛,而接受野岛爱慕的杉子,他还是会感到畏惧。因为芥川背叛五十岚学长,接受了更科同学的请求,结果不只伤害了五十岚学长,甚至把更科同学逼到绝境。



这样的选择正确吗?没有错吗?因为芥川心中充满这些疑问,所以才不安地念不出台词。



芥川真有办法在这种状态下站上舞台吗?如果正式演出的时候,他也这样呆呆地晾在台上,那不是徒增伤心。



「……」



琴吹同学也一定很担心吧?她又转开视线,低下头去。



我也默默地把书包放在观众席上。



「……喂!」



琴吹同学依然看着旁边,对我说:「在其他人到齐之前先练习一下吧!井上可以帮我念大宫的台词吗?我想体验一下最后一幕的感觉。」



我点点头,也走上舞台。



「好的,就从书信往来那幕开始吧!」



「……嗯!啊,剧本给你。」



「不用了,台词我大概都记住了。」



「……是喔!」



我们站在舞台的两端。



琴吹同学开始用脆弱的表情望着我。



「大宫先生,请不要生气。我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写这封信的。」



这是演技吗?琴吹同学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低头往上窥视的目光,还有交握在胸前的手,完全是个努力向爱慕之人表达心意的纯情少女,让我产生一股异样的情绪。



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难道我对琴吹同学动了心?



不可能吧?一股不安又带着甜蜜的感觉从我的心底涌出。



「苦苦等候着您的回音,却音讯杳然,所以我开始担心。就算您生气了,也请您怜悯我,给我回音吧!」



琴吹同学不只是声音颤抖,就连她交握的手指、嘴唇、睫毛都轻微抖个不停。



「我是您的,是专属于您的。」



琴吹同学以痴迷的表情凝视着我。



「我的一生、名誉、幸福、骄傲,都是属于您的,都是您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热烈,眼眶也湿润了。



「只有成为您的妻子之后,我才能成为真正的我。」



不知为何,此时的我想起和琴吹同学在医院里的对话。



——井上……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我啊……在国中的时候……



当时琴吹同学也像这般,眼中带泪地诉说着吧?



琴吹同学突然低下头。



台词也停止了。



奇怪?正当我感到疑惑时,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滴从琴吹同学的脸颊滑落。



她、她该不会真的哭了吧!



「你怎么了?琴吹同学?」我慌张地向她跑去。



「是不是太入戏了?还是在担心芥川……」



「不是的。」



琴吹同学摇头,哽咽地说:「我并不是在担心芥川。我很自私,芥川这么痛苦,大家都在为他担心……我却只在意其他事……」



她双手掩面,肩膀颤抖。



我满心困惑,小心翼翼地问着:「你在意的是什么事?」



琴吹同学像个孩子般啜泣着,好一阵子才放下双手,用微弱的声音说:「井、井上最近……又是迟到,又是早退,午休时间还突然跑出学校……还会跟远子学姐和竹田窃窃私语……一定是在说芥川的事,又不想让旁人知道吧……我是这样猜测的……从大家的态度,我就看出来了。我……我并非一直都像这样……我给你的印象好像很干脆,其实并非如此……虽、虽然……竹田好像已经看出来了……可是,我却被井上讨厌……井上也不会认真跟我说话……」



我感到整颗心紧紧揪起。



琴吹同学一定是觉得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所以很不安吧?就算她外表故作坚强,内心一定受到伤害了。



「对不起,我都没有顾虑到琴吹同学的心情。可是,我并不讨厌琴吹同学啊!」



「笨……笨蛋……」



琴吹同学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看她哭着连声唾骂,我真的搞不懂她是在逞强还是在示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伤心还是生气



「虽然我还是不太懂……但很对不起。」



「既然不懂就不要道歉。我最讨厌井上这样,不管是对谁都那么温柔、那么讨好,让我看得都忍不住焦虑起来……也感到难过。井上在国中的时候……明明不是这种人……那时的井上还会笑得很开心……」



我震惊地问道:「琴吹同学,你在国中的时候就认识我了吗?你上次在医院里也这么说过吧?」



琴吹同学欲言又止地望着我。她仿佛天真孩童般毫无防备的表情,紧紧抓住了我的心,令我几乎停止心跳。



小会馆里一片沉静。



「我……」她用细微的声音说着,脸颊也泛红了。「我在国中的时候看过井上。」



「不好意思,请问是在哪里看到的?」



琴吹同学轻轻咬住嘴唇,垂下眼帘。



「井上一定不记得了吧!可是,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所以在那之后,我也去找过井上,一次又一次,整个冬天里的每一天都……」



我不懂。居然还是每天?到底在哪里啊?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琴吹同学?



「那个时候的井上总是一副开心的模样。经常挂着笑容,看起来好像很幸福。井上的身边也总是有一个女孩。」



我感觉像是被人迎面揍了一拳。琴吹同学抬起头来。



「井上随时随地都跟那个女孩在一起,只看着那个女孩,笑得很开心。但是,升上高中再次见面时,井上却变得很不快乐,也没有认真对待过哪个人,只有表面装得笑嘻嘻的,表现出一副很愉快的样子。所以,我好不甘心……因为,好不容易重逢,井上却已经不是从前的井上了。」



怎么办?我的呼吸变得很不顺畅。



这些话仿佛变为一层层枷锁,锁住我的喉头。我的脉搏加速,指尖开始痉挛,脑袋昏沉沉的。



「那个」又来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琴吹同学皱着脸,好像又要哭出来的样子。



「五十岚学长在校舍后面血流如注倒下,更科在旁边大喊『都是那个女人害的!』的时候,我惊觉好像看到了自己,因为我也在心中偷偷地憎恨着那个改变井上的女孩。都是因为那个女孩——都是因为井上美羽,井上才会变得无法开怀大笑!是吧,是这样对吧?那个女孩——总是跟井上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就是作家井上美羽对吧!」



锁在我喉头上的枷锁束得更紧了!它紧紧束起,伴随着铁圈深陷皮肤般的痛楚,我的脑袋变成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转为无声。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还要跟我提起美羽!



琴吹同学似乎终于发现我的身体起了异状。



「井、井上?」



我呼吸困难,站都站不稳了,眼前一片朦胧,不禁跪在舞台上。



「对不起,我迟到了。」



「心叶学长,七濑学姐你们好啊!」



芥川和竹田同学一起走进小会馆。



「嘿,我在路上碰到芥川学长,所以就一起过来了。咦?心叶学长,你怎么满头大汗?脸色也好差喔!」



我按着胸口,大口地深呼吸,勉强回答:「……因为室内有点热。我已经没事了。」



虽然我感觉脉搏还是跳得一样快,但是周遭的声音又重新传入我的耳中,好像也有办法站起来了。不过,我的头依然像被揍过一样阵阵作痛,好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再度发作。



琴吹同学似乎对她吐露情感一事感到很后悔。她咬紧嘴唇,一直不看向我这边。



「不好意思,我被班上咖喱喔的准备拖住太久了。」



远子学姐此时也甩着长长的辫子出现了。



全员到齐,最后一次排演正式开始。



「好美的声音。」



「这一定是她的声音没错!」



「这么说来你还真幸运。」



野岛和大宫演着对手戏。



而琴吹同学刚刚说的那些话,还在我的脑中徘徊不去。



——因为我也在心中偷偷地憎恨着那个改变井上的女孩。



——是吧,是这样对吧?那个女孩——总是跟井上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就是作家井上美羽对吧!



不知怎地,琴吹同学好像误以为美羽就是井上美羽。但是,琴吹同学确实知道我和美羽的事。



她认识过去那个只要有美羽在身边就会很开心、像个傻瓜一样觉得自己幸福无比、总是以恋慕的眼神望着美羽的我。



我只要回想起国中往事,就一定会有美羽。



早上的教室、午休时候的走廊、夕阳照耀的上学跳上、回家途中绕道而去的便利商店、章鱼烧店、飘落着银杏叶片的公园、老旧的图书馆、硬被带去的小饰品专卖店……每个地方都充满了美羽的身影。绑着马尾的美羽总是带着恶作剧般的微笑望着我。



——心叶,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所以我只告诉你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