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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为了避免重演前天的失败,今早我也看了电视的气象预报。据说降雨机率是百分之十,但我很怀疑那一成的机率在哪里。因为周五从一大早就是个大晴天。



上学途中,阿悟说:「太阳好有活力喔。」这么有诗意的言词一点也不像阿悟的作风,八成是从哪儿现学现卖。不过他讲的的确没错。一大早的阳光就这么强烈,看来今天不只是春意融融,恐怕还会有点热。



报桥出现眼前时,阿悟说:



「阿遥。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他那种小心翼翼的语气,令我不禁心生烦躁。



「干嘛?」



「你的制服怎么了?」



这天,我是穿运动服上学。他会产生疑问是理所当然,但他问得太晚。我明明一吃完早餐就立刻换上这身豆沙色的运动服了。



「没怎么。是学校有活动。」



运动服不管怎么穿都不会好看,不过运动服也分还算过得去的设计,与糟糕的设计,中学指定的运动服,很遗憾,不管怎么看都是很糟糕的后者,以这副打扮上街,简直像某种惩罚游戏。我实在不太想被人看到。



阿悟歪头纳闷。



「那你到学校再换不就好了。」



的确……



不,不对,只要是阿悟说的话,肯定哪里有错。



「你笨蛋啊。」



我先这样虚张声势以便拖延时间。



「阿遥动不动就骂人家笨蛋。因为你自己笨。」



「我告诉你,你给我听清楚。」



呃――啊,有了!



「一年级全体都得换上运动服,到时候换衣服的场所肯定不够嘛,所以我才一早就直接穿上运动服。懂了吗?」



就临时掰出来的藉口而含,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很不错。甚至连自己也开始觉得那打从一开始就是真正的理由。阿悟无力地说了一声「是喔」。路已来到报桥,因此阿悟也就比噤口不语。



今天的活动是义务清扫。下午全体一年级学生要去佐井川河岸捡垃圾。虽然



觉得才刚入学就叫我们做这种事恨怪,却又觉得正是因为刚入学才要这么做。至少,今天是全班同学第一次一起去做某件事。



老师说如果下两就会取消,所以那是最棒的,大晴天是第二选择。在昨天刚下过雨的潮湿河岸捡垃圾,光用想的就觉得忧郁,真希望天气晴朗炎热,让湿气全都消失。



期待没有落空,这天一直很晴朗。



午休时间被缩短。整个学年要出发做志工前,好像要先在操场听校长训话。大概是因为这样才缩减午休时间,但为何非得缩减午休时间呢?像平日一样等午休结束再集合,有话要说的话之后再尽情说个够不就行了。



二年级与三年级学生正在享受午休时,一年级穿著运动服离开学校,上学时虽对土气的运动服感到丢脸,但这么多人都穿一样的就不以为意了,大家都一样,眞是件美好的事!



我们都到操场上按照分组列队!一组六人,男女生各三人。事先决定好一人负责拿垃圾袋,两人负责拿火钳。我什么都不用拿。手套狂塞在口袋里,。丑陋地鼓起一坨。



男生互相发牢骚。



「校长好慢。搞什么鬼啊,还叫我们赶快集合。」



「就是嘛。天气这么热!」



「对呀,浑身无力。」



简直是鸡同鸭讲。男生大半都很笨所以没办法。



女生包括我与小竹同学和栗田同学,虽然同组,但是还没熟到可以直呼名字。梨花是别组的。



我和小竹同学她们没交情,今后也不打算混出什么交情,不过这种想法若让对方发现也很困扰,想必小竹同学与栗田同学也有同样的想法,在那个前提下,我们面带笑容抱怨这次的学年志工活动。



「还是会很纳闷干嘛派我们出公差,对吧?」



小竹同学说,我立刻做出反应。



「对呀,眞的。」



「打扫的工作我们每天不是都在做了。」



「当什么志工。其的很闷。



栗田同学严格说来算是比较文静,但不是那种会被排挤在对话圈外的致命文静。



「路又远……若是直接在原地解散就好了。」



「啊,对!那个我也有想到。」



这可不是为了配合话题才假意附和。义务清扫的地点是佐井川河岸地,虽然还要看分配到的地区,但基本上等于是去我家附近。可是书包还放在学校,因此事后得回学校。一天往返住家与学校两趟,简直是蠢毙了。



「唉,讨厌啦讨厌啦。」



小竹同学说著,转动脖子。



就我观察班上所见,对于义务打扫的反应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想到打扫就烦,每天在学校就己打扫了,干嘛还要把我们赶到街上来捡垃圾」,小竹同学明显属于这一派。另一派则是「下午上课眞烦,就算被学校抓去出公差想必也不会比上课更无聊,所以毋宁欣然期待」,虽只是我模糊的感觉,但我猜栗田同学对这一派颇有同感。



我是蝙蝠。只要不发生冲突,哪一派都无所谓。



喇叭的声音响起。校长走上升旗台。



「啊,啊,啊。」



他在测试麦克风。喇叭的杂音响起,但立刻消失。



校长也穿著运动服。可以清楚看出他那令人很想拿菜刀替他削去的大肚子,不免令人有点同情。虽不记得名字,但我超喜欢这位校长。因为他说话简短。



嗯哼!校长发出貌似乾咳的咳嗽后,开口说道:



「呃――各位同学。接下来要请大家清扫河岸。昨天下雨导致水位上升,流速好像也变快了,因此请大家千万不要靠近河水。在路上不要脱离队伍,总之一定要小心避免发生意外,我想大家在班上也听说了,垃圾要带回学校。努力是好事,但是垃圾袋塞太满的话拿回来的路上会很辛苦,所以大家要各自量力而为。报告完毕。」



简短的训话最后以「报告完毕」做结束,校长草草点头行礼后便走下升旗台。入学典礼时也是这样。非常好。



或许是以为就要出发了,几个性急的家伙已脱离队伍。一个讲话粗暴(我同样不知道名字)的老师扬声大吼:



「喂,站住,给我回队伍去!谁叫你们走了!」



蓦然回神,又有别人走上升旗台。



是我不认识的人,穿著整套水蓝色运动服,脖子上围著白毛巾。不仅身材过瘦还弯腹驼背。所以看起来有点穷酸,脸孔晒得黝黑,皱纹深刻,刮胡子的地方留下显眼的白色。此人还没开口我就已猜到不是学校老师。从未见过当然是理由之一 ,最主要的是,他没有老师们特有的那种气质。看起来更像是在社会上吃苦打滚过的人。



他握住麦克风。



「各位,请等一下。我马上说完。」



他如此开口,就算不是老师,似乎也很习惯在人前说话。



「呃,我悬常并互助会的川崎。今天各位同学义务打扫,要辛苦大家了。我们也为了让常井……呃,坂牧这个地方更美好,每天都在努力,所以各位同学也要加油。」



常井互助会的人为什么来学校?在此地这算是普通行为吗?我朝左右偷窥,但面露不可思议的并非我一人而已。



升旗台上的川崎先生还在流畅地滔滔不绝。



「所以,互助会有个请求。捡到的垃圾,请做好分类。装树枝与塑胶这些可燃物的垃圾袋,与装空罐的袋子分开放。选有,听好喔。」



他环视操场一圈,停顿了一下。以便让大家留下「接下来要讲的事很重要」的印象。



「别人遗落的物品,请另外放在一处。钱包、CD ,还有,呃,电脑配件之类的东西。这隀东西必须交给警察,所以请不要擅自当成垃圾处理。遗落的物品不要丢,放在一起,再向老师报告。」



搞什么,原来只是来宣传垃圾分类啊。



的确,可燃垃圾与不可燃垃圾如果混在一起,虽说是义务清扫,想必反而会增添因扰,国中生擅自将他人遗落的物品塞进自己口袋会造成间题,这个我也完全理解。刻意如此强调,或许是因为以前发生过那种风波。但互助会的人特地来说那个,还是怪怪的……。算了,到处都有爱作秀出风头的大叔吧。



出发前的训话仅此而已。各班导师带队,从一班开始依序出发。



等待出发之际,小竹同学喀嚓喀嚓地一再开合火钳。老是不吭声也只会让气氛凝重,于是我试著说句不痛不痒的安全发言。



「果然很麻烦耶。」



但小竹同学朝我投以一瞥后,饱含意味地笑了。



「是吗?」



咦?她分明言不由衷。



「啊?可是刚才――」



「噢,那个啊!情况已经有点不同了。」



她笑著,又喀嚓玩弄火钳。



我才发现男同学们也在窃笑互相咬耳朵,刚才明明,没有压低嗓门。隐约传来的声音是:



「……听说有五万……」



「笨蛋,才不是,更多……」



没头没脑的怎么回事?我不禁左右窥视,与别组的梨话目光相对。咦,这只是去捡垃圾对吧?我在视线中灌注这种寻求解答的意念,或者,是我搞错了?



但是,她只回我一个耸肩的姿势。班导师村井老师努力扯高嗓门:



「好,接下来,出发!」



队伍缓缓起动。



我觉得好像被排挤了。这不是个好徵兆。



虽说是佐井川的河岸,但也相当辽阔。我本来还想若在我家的正对面捡垃圾那可多讨厌,结果是全然不同的地点。



为了稍微熟悉这个城镇,我经常检视从妈咪那里拿到的本镇地图。根据地图显示,佐井川自镇北流过来,一度大幅朝东方转弯。然后再以比较徐缓的角度转弯,朝著几乎是正南方流去。



我们班负责的区域,是大转弯的内侧地区。河湜下方长满翠绿的草丛,靠近河边后只见堆满浑圆石头的河岸。根据我脑中的地图这里应该是报桥略微下游之处,但从这里看不见那座破桥。



平日想必有很高的杂草丛生。但是现在草被割得很短。这样就走得过去了。换个角度看。也表示这是不割草就难以走近的地区。在这种地方捡垃圾能够捡出什么名堂?



老师最后再次提醒作业程序。不过捡垃圾也没啥程序可言。



「各位同学,那大家就开始捡垃圾,做分类,装进袋了。」



非常简单明瞭。作业开始。



小竹同学斗志昂扬,她呼唤负责拎垃圾袋的男生――



「我要往里深入,你们快点跟上来!」



她招手。



一组只有两支火钳,所以我是戴手套捡垃圾,好吧,动手吧!我拨开草丛前进。立刻发现宝特瓶。这是好兆头。



午后的阳光没有想像中强烈。或许是因为就在河边,虽然如此晴朗,却只觉得冷。 一点也不暖和,我四处乱走寻找垃圾。火钳有节奏响起的声音传来。



继特瓶后,我又发现超商的塑胶袋,我不可能拎著每件垃圾到处走,所以决定最后再统一交给管垃圾袋的人,现在先把垃圾集中到一个定点。枯树枝、空罐、破鞋子。本以为此地什么也没有,没想到接连发现看似垃圾的东西。本来还担心如果什么都找不到是否会叫我们自己准备垃圾,不过照这样看来应该没问题。寻找,捡拾,收集,身体立刻开始发热。



我向来不以单纯作业为苦,因此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在默默捡垃圾,我



然醒悟。如果做得太认真。 搞不好会显得与大家格格不入。班上最会收集垃圾的女生――这个头衔可不太值得开心。我应该一边和人聊天一边随便捡捡才对,想到这里我抬起头。



没看到栗田同学,我倒也没有一直盯著她,不过我记得栗田同学应该是加人看似艺文社团的小圈子。或许她是去那边了。



相较之下,小竹同学带著三个男生正在有说有笑。我觉得以小组行动为名义的话跟著他们应该不算奇怪,于是走过去。



「所以,五万这个数字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小竹同学的话语传入耳中, 一个男生笑著回答:



「是真的啦。听说是吉崎说的。」



「若是吉崎说的那铁定是骗人的,我想应该不可能是五万。」



另一个男生一副被打败的样子说。



「好了啦,赶快捡垃圾。那种玩意,怎么可能眞有。」



我停下脚。他们好像在讲悄悄话,我有点不敢加入。



我四下张望,班上同学三五成群,独自作业的人也不少。这样的话,或许我不用勉强摆出摸鱼打混的姿态也没关系。但五万到底是指什么?



就在我停手之际――



「你怎么了?一个人发呆。」



有人对我如此喊道。



是梨花。豆沙色运动服配白色手套。土死了。不过现在全体一年级学生都是同样打扮。



「啊,嗯。没什么。」



「是吗?」



䔧花好像误会了。她看著我的手――



「哎,用不著那么认眞捡啦。」



「说的也是。」



连我自己都觉得回答得心不在焉。然后我忽然灵机一动,明知很愚蠢还是试著问道:



「欸,我这只是随便问问啦。这次义务打扫有钱拿的消息,你可曾听说?」



梨花苦笑。



「就是没钱拿才叫做义务打扫吧。」



「对啦,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据说有五万圆 」



「什么啊,你听谁说的?



我们离小竹同学他们有点远。虽然觉得应该听不见,我还是稍微放低声音。



「没人诉我,只是那些男生好像隐约提到。」



看著我的视线前方,梨花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噢,原来如此。」



「果然有内幕啊?」



「该说是内幕吗……那是传言,只是传言。无聊的小道消息。」



大概是察觉我并没有被说服,梨花戴著手套的手拍了两三下,说道:



「乾站著也不是办法,我们边捡边说吧。」



梨花把我带到佐井川边。几步之外就是混浊的河流,若说水声潺潺又好像有点汹涌。校长讲得没错,水位想必的确上升了。我姑且还是弯腰假装捡垃圾,却没看到可以捡的东西。八成是这边靠河水太近,已被暴涨的河水冲走了。



「一直都有提供奬金的传闻。」



梨花如此开口。



「金额是五万圆?」



「五万的说法我觉得不正确。」



我依然不知道是针对什么悬赏,心里模糊觉得,那么一万圆应该差不多吧。但梨花想了一下。



「应该是一百万左右吧。或者更多。」



她说。



「啊!?」



「如果眞的找到的话。应该说,如果真有的话。」



妈咪没给我零用钱,五万圆就已是遥不可及的巨款了。现在猛然告诉我有一百万,感觉上好像完全不现实。



「……如果有的话?到底是有什么东西?」



「嗯……」



梨花显然在犹豫。是因为如她自己所言「是无聊的小道消息」吗?我当下直觉并非如此。梨花是因为那件事不便传扬开来所以才犹豫。



沉默大概整整持续了十秒。梨花捡起脚边的小树枝,扔进河里。然后盯著混浊的河面开口。



「水野报告。」



水野报告。我在口中试著低语。我知道那个吗……不,我完全没概念。



「那是什么?」



「你想知道?」



「嗯。」



梨花又蹲下身子,这次捡起小石头。把那个也扔进河里。



「好吧。这镇上的人全都知道这件事,你听了之后,想笑就笑吧。」



做出这不可思议的开场白后,梨花开始叙述。



「就连水野报告是什么样的形式都没人知道。有人说是笔记本,也有人说是CD,或者磁碟片。水野是一位学者。好像叫做水野忠良吧。五年前,来到我们鎭上。」



我也在梨花身旁蹲下。梨花在注视某样东西。我朝她的目光前方看去,那里有块巨大的招牌。与我家附近的一样。「高速公路拯救一切」。



「事情的开始,是在更早之前。在我们出生之前。当时计画兴建第三高速公路,正在商量该经过哪里。有迂回山路的A路线,挖隧道笔直穿过的B路线,绕行各个乡镇的C路线。这个地方……坂牧市,位在A路线上。」



第三高速公路计画这个名词我曾经听过,有段时间,新闻经常提到这个话题。但我已记不清了。



「我记得那个高速公路――」



「嗯。计画被冻结了。不是中止,据说是因为没钱所以现在暂时不能兴建。」



梨花一笑了!用那种有点冷漠的笑容看著「高速公路拯救一切」这行字。



「可是,当时的坂牧市据说闹得很大。第三高速公路预定衔接东名高速公路,只要走这条路,不管是去名古屋或东京都可以迅速抵达。这里将会有高速公路,客人会走高速公路不断来到此地,肯定会在商店街消费。年轻人也会搬来。人口会增加,大家也会赚到钱,坂牧市这下了可以起死回生了……据说如此。」



「起死回生。」



「换句话说,本来已经死了。」



我回想那条常井商店街衍,悄无声息,冷清的成排店家,一半铁卷门深锁,另一半陈列著完全激不起购买欲的落伍的帽子与鞋子。我看到的安静,只不过是这城市的一部分。



凹凸不平到处龟裂的道路。抽奖会场神情疲惫的成年人,就连我们念的中学也是,目前使用到的教室不到一半,也就是说,以前曾经容纳了两倍以上的学生。



「当时制作了横条布幕,也竖起旗帜。人人都以为明天就会有高速公路铺设过来。……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计画被冻结了对吧?」



「不。那是后来的事。比那更糟。若只是冻结,至少还会以为有一天会铺设。」



然后,梨花嘴角含笑地看著我。仿佛要问:你姊猜猜看更糟的事是什么?



我什么都答不上来,答题时间好像就已截止。



「很简单。新闻爆出第三高速公路计画以B路线较有力。」



「……啊」



「B路线不走坂牧市,大家这下子慌了手脚,之前好歹冠上A路线之名,所以感觉上好像已经赢定了。这下子惊慌失措,急著想要声援A路线,大家头上绑著头巾在公园集合,市长还上电视……对了,好像还搞出什么A路线歌谣呢。」



绑著头巾大跳A路线歌舞,就会有高速公路出现吗?



我还是小孩。但是,连我都知道。那绝不可能。



「好像需要一张反败为胜的最后王牌。」



听到我这么说,梨花微微点头。



「本地的那些大人物也这么想。于是请来了水野教授。」



我多少可以猜到这个故事的情节了。



「水野教授以前据说曾在决定高速公路事宜的某某委员会待过,把那个人请来,让他做种种调查,然后再发表结论告诉大家:『路线最完美,应该选A路线!』



这样至少比A路线歌谣更有意义吧?水野教授到达时,大家简直像招待国王一样热烈欢迎。」



「那个人,果然照大家的意思做了?」



「嗯。他调查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是传闻中他的确写了推荐A路线的报告书。也决定了递交报告的日期。」



传闻。也就是说,果然――



「那玩意不见了是吧?」



「嗯。」



可是,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纳闷不解。



「不见了……我是不太了解啦。但这种东西是用电脑制作的吧?请他再寄一份同样的报告不就好了。」



梨花耸肩!



「要是那样能够了事就好啰。」



「他是用手写的报告?」



「不知道。我不是说过没人知道报告的形式吗?他虽然留下了笔记型电脑,但是电脑被密码被锁住了谁也看不到。毕竟对本地来说水野报告是宝贝,我想当时应该曾经全力试图打开电脑。可惜没有成功。」



「我懂了。那个教授忘记密码了。」



「怎么可能!」



梨在说著对我一笑,用那种好像随口提到昨天下雨的语气说:



「他死了。」



「……他是个老人吗?」



「是老人没错,但他不是病死的。我告诉你,」



她看著混浊的佐井川说。



「他是从报憍掉下去,淹死的。」



「呜!」的惊呼声卡在喉头深处。也许是察觉我不由自主掩口的样子,梨花满脸不可思议地问:



「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



我长吸一口气。勉强对讶异的梨花挤出笑容。



「说到报桥,我正巧今早刚走过。想到那里死过人,有点吓到。」



「噢,这样啊。」



她好像总算相信了!



但我吓得面无血色,其实不是因为那个理由。



报桥,栏杆低矮的旧桥·阿悟说会摇晃不敢过那座桥,那小子的确这么说过:「有人从这里掉下去!」



不,那纯属巧合,那座桥的确很危险。阿悟只不过是在说桥会摇晃很可怕罢了。



梨花热心指点我这历城市的历史背景,我却有秘密瞒著她,这样好像有点不公平,但是,这不能怪我。因为我不可能说得出「这样啊,我家阿悟也讲过同样的话喔!虽然那小子从未来过此地」。



为了促成高速公路建设而请来的水野教授,死在这个城市。而现在,可以拿到五万或一百万的流言满天飞。



我又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知道了,这里的居民认为,水野报告还藏在某处。所以不惜悬赏寻找它。」



五年前死去的人,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报告书。再加上悬赏的传闻流窜,就连捡拾垃圾做志工的国中生都跟著急红了眼。



记得梨花开始叙述前,的确这么说过。「你听了之后,想笑就笑吧。」原来如此,或许的确是个可笑的故事。



但我笑不出来。



「那笔奖金,是谁提供的?」



「大人们。」



笑出来的是梨花。



「水野报告对大人们而言是最后的梦想。只要有了那个,此地便可得救。我们学校全校学生加起来也只有四百人对吧?以前有一千人,而且听说光是中学就有六所。现在只剩三所。他们深信只要有了水野报告就会不断有新生儿诞生,到时又能招收到一千名学生,所以每个人都出了一点钱……这是传闻啦,传闻。」



「真的只是传闻吗?」



如果只是传闻,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故事,梨花想要敷衍带过倒是无所谓,但我不得不确认。



梨花撇开眼,不知是否错觉,她好像有点羞愧,小声说:



「大家出钱的事,好像是眞的。」



我朝佐井川对岸看去。看那块刻意让人从河堤道路可以看见的「高速公路拯救一切」的招牌。想喝热柠檬汁的那晚,我看到那个,觉得像在祈求神明。



看样子,我的直觉并不离谱。



「那其实是一种布施。」



「啥?」



「那不是提供悬赏奖金,我猜想,应该是『请神明保佑我们找到』的布施。大家可能是基于那种去庙里拜拜许愿必须捐点香油钱的心情才掏钱吧。」



梨花眨巴著眼,然后,有点如释重负地笑了。



「或许吧。」



在靠河边这么近的地方说话,弄得身体发冷。我慢吞吞站起来,伸个懒腰。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有趣的故事。」



「有趣吗?我都烦死了。」



她皱起眉头。也对,站在土生土长的梨花的立场,这或许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她一边起身――



「基本上!」



她大声说。



「假设,我是说假设喔。这次义务清扫真的找到水野报告,而且内容非常精采令大家赞不绝口,情势来个大逆转,决定选择A路线,钱也有了。立刻开始建设工程。而且负责施工的是超级厉害的建设公司,只用一天时间就像变魔法似地盖好了高速公路,之后……真的会那样带来一大堆好处吗?」



「啊,那个我也有想过。」



「对吧?当然,或许的确会带来一些顾客。」



不,梨花太天眞。或许她心底还是有一点相信高速公路会拯救一切。我怀著――比方说,就像告诉阿悟「电视上那个超人战队的英雄其实根本不会变身喔」



――有点恶意的心情,告诉她:



「我说梨花……」



「啊,什么?」



「假投高速公路盖好了,只要一个半小时就可抵达东京吧。然后,假设你已经长大了,自己开车。」



「……啊!」



不愧是自称「比较敏锐」的梨花。光是听到这里好像就已理解我想说什么了。



如果高速公路连接了坂牧市与东京、名古屋,比起跑来啥也没有的坂牧购物的东京人、名古屋人,肯定是跑去应有尽有的东京与名古屋购物的坂牧人更多吧。至少,如果我自己有车子的话一定会这样做。



梨花夸张地浑身颤抖,食指抵著嘴唇。



「嘘――!阿遥――嘘!!」



「当我是小狗吗?」



「不,我是认真的。阿遥,你千万不能在这里讲那种话。我刚才不也讲过了吗?水野报告是大人们的梦想,高速公路就是神明。」



「所以讲那种话会遭到神明的惩罚?」



「大人会把你视为异端份子,聚集起来活活烧死你。」



我笑了。梨花山吃吃笑。笑了一会后,察觉次来的风好冷,于是不约而同地说:



「……好了,捡垃圾吧。」



同学散布在河岸上,或熟心或敷衍地捡拾垃圾。小竹同学真的以为会在这里找到水野报告吗?毕竟那可是价值百万的东西,就算觉得不可能还是想找找看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如果让我来找……东西会在哪里呢?水野教授住的地方,想必一开始就被人找过了。



梨花自己虽然抱怨很烦,但我有点羡慕梨花,不,是羡慕住在坂牧市的孩子



能够眞正让人寻宝的城市,即使找遍全世界恐怕也不多吧。







我们穿著骯脏的运动服沿著来时路回学校。



本以为河岸这种地方谁也不会去,没想到最后大家拎的垃圾袋每一个都是满满的。与其说是人们跑来丢弃的,我想多半是顺水漂来的吧。



回到学校时,大家果然都累了,班会也开得懒洋洋,校园打扫临时取消倒是福音。不过放学后,还是有很多同学赶著去社团。我一方面觉得大家真有活力,同时也不禁认眞思考自己是否还是该加入社团比较好。



总之,今天还不能回家。刚把手伸向书包,就有人从背后拍我肩膀。



「阿遥,回家吧。我帮你拿!」



是梨花,她半开玩笑地拿起我放在桌上的书包。



我甚至来不及阻止。梨花歪起头,把书包一再举起放下一边问道: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你的书包好重?」



「啊,嗯!你别管啦,先把书包还给我。」



打开要回来的书包,我把笨重的原因拿出来给她看。是三浦老师借给我的《常井民间故事考察》。的确沉甸甸,足有好几本教科书的份量。梨花不大像爱看书的人,随身带著这种书恐怕会让她觉得奇怪。



「这个啊――」



我准备伟解释。没想到,梨花意外地两眼发亮。她拿起《常井民间故事考察》



认眞打量。



「哇,这本书还在啊。」



「还在……?」



搞了半天,好像反而是我被吓到了。梨花腼腆地笑著放下书――



「呃,这是我爷爷帮忙编印的书,我正觉得最近好像都没看到它的影子,所以忍不住。」



「最近都没看到它的影子?你是指这本书?」



「啊,抱歉,骗你的。其实只是看到书名才忽然想起。」



梨花彷佛碰触到怀念的纪念品般轻抚封面。



「眞令人怀念。」



「你看过?」



「嗯,算是吧。」



那――我本来想问 ,她却又接著说:「不过内容几乎已忘光了!」



梨花的手指轻轻掀开封面。



「欸。我可以看一下吗?」



「啊,嗯。」



没什么不可以的,只不过是本书。反正我回答时,梨花早已掀开书本了。



「嗯……」



好像并没有她想找的记述。她随手翻阅。我觉得気氛有点沉闷,于是从旁开口



「全部都是字。」



「是啊。」



「你有印象?」



「难讲,或许还是得专心阅读才知道。」



或许是因为没有特别吸引她注意之处,只见梨花不停翻页,我搞不懂她对这本书到底有没有兴趣,于是,抱著碰运气的心理试著开口。



「那是三浦老师的书。」



「这样啊。」



「如果你想看,跟三浦老师说一声他应该会借给你。呃,八成,会游说你加入历史社。」



「游说?」



梨花停下手,笑著抬头。



「那位老师还会游说新生加入?我还以为他压根儿不在乎社团活动。」



「那算游说吗……总觉得不知不觉就会被他当成社团学生看待。」



「啊,果然如同我之前说的印象。」



我自己讲完后又有点不安。如果加入历史社真的成了既定事实,我会有点困扰,艺文社团的女生总是给人内向的印象。那点虽然早有觉悟,但是如果独自加入历史社肯定会被当成怪胎。两人以上倒还可以唬弄一下……



「咦?」



再次翻页的梨花,忽然脱口惊呼。书页之间,夹了一张哈密瓜色的纸张。



「那是什么?广告传单?」



我这么一说,梨花微微蹙眉。



「是广告传单没错……」



我也起身凑近看那本书。乍看之下就很廉价的黄绿色纸张。大剌剌印刷著颇有几分可爱的浑圆字体。写的是「争取落实反思会 开会通知」。底下还有比较小的文字,「时间,四月十三日(周日)下午五点起 地点,坂牧文化会馆」。



「说到争取落实――」



我欲言又止,但好歹也已明白此地的内情,说到争取落实那当然是指争取落实在本地开辟高速公路的计画,那是可以拯救一切的,神。



「噢……」



梨花咕嚷,拿起那张传单。然后直接折起,塞进裙子口袋。那是三浦老师的――她的动作若无其事令我甚至来不及出声阻止。见我张口结舌。梨花猛然滩开两手给我看。



「应该没关系吧?」



「也对。没关系吧。」



虽然我还是搞不太懂。



看看时钟。无法从容不迫地还书就麻烦了。毕竟《常井民间故事考察》很重。如果叫我把书带回家,肩膀肯定会被锻炼得肌肉隆起。



「梨花。不好意思,我要去找三浦老师还书。」



梨花说:「这样啊?」她把书合起来递给我,然后有点遗憾地凝视封面――



「对了,你干嘛借这种东西?」



她问道。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她会问那个。



答案是「阿悟声称可以预见未来,所以我去问三浦老师知不知道这种事,结果他误以为我对民间故事有兴趣,就给了我这本书」。但是,我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毕竟梨花都已好心地佯装不知了。



吞吞吐吐的更显可疑。情急之下只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对『玉名姬』的故事很感兴趣,想看这方面的资料,老师就借给我了。」



说完,才察觉失策。这样子,万一她问我为何对玉名姬感兴趣就无法逃避了。我尽量装得坦然无事。但梨花并没有这么问。反而露出不可思议的错愕表情。



「玉名姬?」



「嗯。我记得应该是这个名字。」



「这么古怪的事你也知道。」



「很古怪吗?」



梨花结巴了一下。



「嗯,也不算古怪吧。本地的孩子全都知道。不过,原来是这样子啊。我本来还想著改天要告诉你,结果你已经知道了。」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看起来碰不失望。我知道玉名姬似乎令她感到意外又困惑。



「如此说来,阿遥你要加入历史社?」



「我还没决定。只是想先了解一下玉名姬的故事。」



「嗯――不过,那本书里写了吗?」



「只提到一点点。还书时说不定还要和三浦老师聊一下,所以你先回家没关系。」



梨花不停摇手。



「没事,反正我太早回去也没事做。我也很好奇浦浦会怎么说,我等你。……虽说是学校老师,浦浦毕竟是外地人。」



在过往的校园生活中我在意过很多事,但我想,我一次也没注意过老师是不是外地人。



我前往一楼的教师办公室。也许是因为在河岸与梨花讲话时一直蹲著,腰和大腿绷得很紧。虽然觉得蹲那么一下子应该不可能肌肉酸痛,但下楼梯时脚步还是变得有点谨慎。



或许是因为知道会闻到所以鼻子变得格外敏感,光是走近办公室就已闻到菸味。自从爸爸消失后,以前弥漫在公寓的菸味逐渐淡去。搬来这里后,家中再也感觉不到菸味。我很高兴。同时,又觉得自己这种高兴有点无情。



我喊了一声「报告」后走进办公室。



三浦老师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他整个人趴在桌前正在埋头写东西。三浦老师是否当班导师我不知道,,但是他好像也有参加这次义务打扫活动。只见他穿著运动品牌的运动服。脚边和后背还沾著草屑。他看以一心一意地埋头工作,但梨花还在等我,我只好硬著头皮径自开口:



「三浦老师。」



他抬头,顺便抬一下眼镜框,这才转过身。



「啊,是越野啊。课业有问题吗?嗯?不,不对,今天没有你们班的课。」



我把《常井民间故事考察》夹在身侧。伸出沉重得快要发麻的手。



「我是来选您借给我的书。」



「啊?噢,这样啊。我还在想书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借给你了,我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三浦老师抓抓头,然后接过书本。明明是昨天才刚主动借给我的,居然以为不见了,这也太扯了吧。嘴上说是珍贵的书却随手往桌上一放――



「对了,怎么样?」



他间道。



「呃,那个……」



我迟疑著该怎么说,但老师并没有认真等待我的答覆。他露出一如往常的热切表情――



「老师吓了一跳呢,你居然对「可以未卜先知的小孩』感兴趣。嘿,本地小孩或许视为理所当然已经习惯了,况且那或许已是被人遗忘的民间故事。若真是如此实在令人伤感。你是从外地搬来的,看法应该比较中立客观。你看了多少?」



「嗯……」



我有点难以启齿。



「我看了『阿朝与玉名姬』的故事。」



「嗯。然后呢?」



「对不起。我只看了那个。」



三浦老师的神情失望到令人怀疑「有必要如此吗」的地步!我甚至忍不住很想说「请再借给我几天,我会好好阅读」。但只见老师想了一下,旋即自己振作起来。



「也是,你还要写功课嘛。况且,老师后来才发觉,名称直接提到『玉名姬』的就只有那个故事。虽然其他的故事也有暗示,或稍微提到一下。算了。嗯,那你把书还给我吧。」



「谢谢老师。」



「不客气。」



说完,三浦老师又想埋头做他自己的事了。察觉我还没走,他彷佛遭遇神秘自然现象的小孩,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说:



「嗯。你怎么了?还有问题?」



「是。算是吧!」



老师看著桌上书写的东西露出沮丧又悲伤的眼神后,把《常井民间故事考察》压在上头挡住它。我好像终于明白,为何总觉得三浦老师不适合当教师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老师偶尔还是有。但是。喜怒哀乐这么明显形诸于色的老师,在我过往六年的校园生活中还是第一次碰到。他连人带椅子传向我,神情爽朗地说:



「那你说吧。是什么问题?」



「那个。没有好好把书看完就来问问题或许不太好……但是玉名姬的事,能不能再多告诉我一些?」



三浦老师的反应很慢。只见他沉默,蹙眉,抬起眼镜框,最后忽然露出开朗又充满自信的笑容。



「这样啊。你想知道更多啊。对不起喔越野。老师都没发现你这么好学。嗯,称为好学也怪怪的吧。因为这不列入学校成绩。如果这样也不介意,那我倒是可以教教你。」



然后老师起身。



「应该说,关于这件事其实老师自己也跟学生没两样,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如果越野你听完之后细细咀嚼,可以成为共同研究者,老师会非常高兴。不过我显然太性急了。那,我们走。」



这句「走吧」也太为难人了。



「请问,我们要去哪里?」



老师楞了一下。



「我觉得有黑板比较好,所以想借用空教室,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