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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揍了那个点菜不吃的



录入:啥好



修图:暗喵提不起劲



1



英则是在一年前开始这项行为的。



不幸的偶然。如果可以厚着脸皮任意使用这个便利的形容词,那么它应该最适合用来形容这件事情了。第一次发现天花板的变化时,英则还以为是自己受到深层心理因素所驱使,在睡觉的时候弄出来的。不过并非如此。英则自己什么都没做。至少还没做。



和绪川奈奈濑同居已经将近四年。在这个仅有三坪大、里面只有厨房和卫浴设备的家中所度过的刻苦日子,尚未让英则意识到自己心中想让天花板出现变化的愿望。尽管在别人眼中看来是令人喘不过气的生活,但是他和奈奈濑的关系也不需要强行用上如此具体的手段。



所以英则只做了一件事。



他像平常一样从膝盖下方拉起不能动弹的右脚,像平常一样俐落地爬上双层床的上铺躺下,然后漫不经心地仰望天花板。



然而那一天,他见到了与平日不同的光景:平常总是紧紧密合的天花板稍微歪斜了一点。



确认奈奈濑不在房里之后,只坐起上半身的英则,小心翼翼地举起右手,用指尖轻轻碰触那道仿佛为了自己而开的细缝。手臂的关节都还没有完全伸直,年久失修的木板就已经奏出了轻微的声响,往旁边滑动。灰尘就像是在抵挡入侵者一样,朝着死盯着上方的英则袭来。但是他从小时候开始、不管在什么场合被人当成取笑对象都绝不离身的眼镜保护了他的视网膜,厚重的镜片拒绝了所有突如其来的无聊事物。



英则摘下眼镜,用他高中时期以来一直穿着的白色体操服下摆仔细擦拭镜片。他就像是想把脸上的痘疤痕迹全部抹掉般,将他的镜片擦亮到一尘不染,再重新戴上眼镜,慢慢地让自己的头向后倒。



那称为细缝可能太过妖艳的黑暗,就在他的正前方张开嘴巴。



英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背上也阵阵发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大的冲击。但最让英则惊讶的,是在背上的寒气消失之前,身体便开始动了起来。英则毫不犹豫地让身体钻进那个洞里,他无视于自己的手指无法顺利伸进细缝,只是不断地伸直自己的手臂。



在他下垂肩膀的推动下,正方形木板被挤到一旁;散发出不良气味的屋顶夹层,将英则站在床上、腰际以上的部位幽幽吞噬掉。



英则就像是准备坐上椅子似地,缓缓地将屁股坐了上去,确认天花板只稍微发出一点挤压声后,再慎重地单脚离开床铺。他暗红色的运动服和白色的袜子依序消失在夹缝里。急着在狭窄的空间里偷偷摸摸地做事,让英则觉得自己正在从事不法的勾当。相对于他心中的焦急,他反而抱了更多更多、多到让人乱想的时间,才把左脚也挪上去。要是现在在厨房处理晚餐后的奈奈濑直接回到房间里来的话;要是电话响起她过来接的话;要是那唯一留在桌边的盘子掉到地上发出声响的话……



幸好盘子和电话都很安分。接下来只要把自己那只神经接不起来的右脚藏起来就行了。英则将双手穿过膝盖下方,两手互握,做成一个不会让脚掉下去的圆圈,再直接朝胸口拉近。刚刚推开天花板的时候,感觉天花板就像三合板一样单薄,让人忍不住担心,不过它似乎也没有破烂到英则一个人的体重就会把它压穿的程度。当英则把推到一旁的板子重新盖上之后,这里就真正变成一个被黑暗包围的不明空间了。



英则的后颈周围一口气冒出了大量汗水。虽然有一扇仅存的小窗,但是这里为了防止木头因暴露在外而腐烂,所以建造时尽可能地隔绝了外部的空气,变得像是三温暖室一样。英则用匍匐前进的动作,将木板的细缝调整成食指宽度。当他从该处向下望着刚刚自己还躺在上面的床铺时,汗水更是以惊人之势从耳朵后面流到脖子上。



英则的心脏跳得极其猛烈,几乎让人以为连天花板都要随之震动。他眯着一只眼睛,将脸凑到细缝旁,眼镜差点从耳朵上滑落下来。尽管陷入了必须再三思考脸该放在哪里的窘境,但是最后英则还是发现细缝和自己并不是平行的,只要稍微倾斜地看,就可以一直看到房间正中央的桌子附近。



……发现了?发现什么?为什么自己要确认这种事情呢?直到此刻,英则的大脑才好不容易开始运作。这是变态才会做的事,再这样下去自己就是变态了。没错,自己从小就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变成变态。因为从小的时候开始,每当有人嘲笑自己说:「你看起来好像将来会变成变态啊」、「变态的脸」、「把变态模拟成人类外形的话,就是你的脸」,自己就会在心中发誓,绝对不会变成一个变态。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好,就是不能成为变态,可是现在却变成了变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仍然趴在木板上的英则被这项事实重重击倒在地,半晌不能动弹。仿佛只要一动,一直深信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能理性思考的自信也会随之崩溃。



从懂事开始,英则就相信事出必有因。为了某些已经发生的悲剧或是后悔之感而悲伤,实在是愚蠢透顶。应该要追究原因,并且立刻回到原本的状态才对。英则虽然很喜欢愚蠢透顶这句话,但每次都只在自己心里使用。他向来这样看不起别人,久而久之便几乎不再开口说话。



然而现在的自己,正进行着不管由任何人看来都是愚蠢至极的事情。自己正要跨过那条绝对不可以踰越的界线。尽管呼吸纷乱,英则却赫然惊觉自己不想让目光移开那条细缝;想要移动身体却办不到。腰骨像是裂开似地无法使力,甚至让他觉得自己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是不是被分割了。再这样下去就会糟蹋掉自己的人生,进而偏离人类的正道。英则虽然想要否定自己现在所处的一切境况,可是从发现天花板异状至今的这段时间,自己有哪一项行为是理性的?貌似贪婪地爬上天花板夹缝,简直就像是卑下的动物或是死命挣扎的虫子。死也不想看到那个样子的自己。好想死、好丢脸。那真的是自己吗?真的吗?



英则千辛万苦地抬起头,一片崭新到异常的捕鼠板映入他的眼帘。看着黏鼠板表面上闪着湿润的光芒,英则的口中发出了「啊啊」的奇妙声音。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天花板的木板会偏离呢?他想起,大概三天前奈奈濑对他说过的话。



「哥哥,最近好像有老鼠之类的东西,天花板上一直有声音传来……趁它们还没有生小老鼠之前,先做点什么比较好,对吧?」



奈奈濑一边战战兢兢地观望着自己的脸色,一边用明显不自然的开朗语气询问自己。



这是那个家伙自找的。



英则察觉到自己的愧疚和不安都渐渐消失于内心深处。原本不能动弹的身体里,静静涌现出一股不似人类应有的力量。



2



「要吃吗?苹果。」



我对正在起居室里吹头发的哥哥这么说,但却被他无视了。无视?不对不对,我的坏习惯就是这样,不过是没听到回答而已,就马上擅自下定论。「偶然」这件事情,比我想像中还更容易出现在各种地方。没错,任何地方都会出现。例如一翻开字典刚好看到自己想査的单字;或者是被一个没有印象的人叫住,只好豁出去对他说:「那个时候啊~」结果刚好猜中,之类的。



所以就算我说了三次、就算我从厨房出声叫了他三次,但声音却全都被由弱转强的吹风机热风给吹得一干二净,这也只是偶然而不是无视。应该没错吧。大概。



「要吃吗?苹果。」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先假装要回去流理台、然后再突然回头询问他的方法后,我的声音似乎不再被热风隔绝,才好不容易传进了哥哥的耳朵里。



「……什么?」



整整二十秒之后,哥哥关掉了吹风机的开关。我实在不懂这是什么样的时间落差。



「……我削了苹果。」



「点心吗?」



「因为很便宜。」



我欸嘿嘿地笑了起来。自始至终都背对着我的哥哥再次拿起吹风机吹头发。因为不到他的表情,所以很难分辨他的心情。不过哥哥本来就没什么表情,因此就算他看向我这里,我也很遗憾地无法露一手「运用两人默契、使无声的对话得以成立」的高段技巧……就算了吧。



现在的状况如果不是他语带保留,就是他当作没听到这个问题。但是还是有亿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出现第三个解释!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低头看着我手中放着苹果的盘子。



啊啊,如果自己是超能力者就好了。我不由得这么祈祷,随后又立刻开始反省自己的轻率。超能力这种东西不该是我这种穿着上下一整套老旧灰色运动服的女人能够许下的愿望。要许愿的话,顶多只能许下希望肚子上因为二十四小时穿着这件衣服而出现的松紧带痕迹能够消失,或是想要立刻把裤头上打了死结的绳子解开然后去厕所之类的愿望吧。我应该许下这种符合身分的愿望。大概。



像我这种以边框闪着金色亮光的巨大眼镜(古老样式)为唯一特征的女人,不可以试图拥有比其他人更优秀的力量;像我这种把额头全部露出来,头发绑在两边的女人……啊啊,不过如果可以得到的话,我现在就想要啊,超能力!这么一来,我就可以读取那些不得不和我交谈的人们的心情,然后不让他们感受到任何一丁点与我有关的不快了!我就可以不再让任何人因为我而觉得烦闷了!



结果我并未将这些想法统整,转而闻着热风吹过来的洗发精香味。此时我听见了:「……不需要。」于是抬起了头。



「你说苹果吗?」



我自认反问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似乎还是错过了最佳时机。我就这样傻傻地站在原地。百般犹豫之后,我低喊了一声:「嘿!」决定坐在哥哥旁边的座垫上。



哥哥什么都没说。他就像是正在火葬场里焚烧遗体一样,不断地吹干头发上的水分。黑色的浏海摇来晃去,可以看到他的额头已经出现发线逐渐退后的征兆。不过这也可能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哥哥下个月就要满三十岁了。



我一边想像他的头发一根又一根地失去角质层的模样,一边用我准备好的牙签刺起了边边最小块的苹果。特价的红富士苹果从牙签的缝隙中滴下果汁,这颗熟透的果实一看就觉得好好吃……我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苹果,我说过我不要了。」



吹风机的声音像是萎缩似地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哥哥转过头来对我这么说。



「欸?……啊,嗯。」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再强调一次,总之先微笑着点头。然后我就发现,哥哥隐藏在眼镜后方的眼睛,就像是在祈祷所有生物都死绝一样,紧紧盯着我刺在牙签上的苹果。



「啊……对了!我马上处理掉喔!」



我把还差十公分就能送进嘴里的苹果轨道做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向,自己也同样转身回到厨房流理台。当我把盘子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再转回来的时候,哥哥已经在做最后的收尾动作,也就是用毛巾再擦一次头发。



当吹风机突然静止时,两人独处的房间也霎时安静下来。因为这个家里原本就没有电视,所以大部分的活动声响都是由瓦斯炉上方的换气扇造成。这里是由外观完全相同的五栋平房所组成的集合住宅,就像是时代剧里会出现的贫困长屋。很多时候都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各种声响,不过左右两边的邻居家里有还没上小学的小孩子,所以只要一过十点,大家都会安安静静地上床睡觉。所以——



安静。



无声。



无语。



沉默。



寂静。



静……止?



静……谧?



Silent.



Quiet.



Too silent.



就在我跪坐于座垫上,脑中接二连三地浮现能够表达眼下这个状况的词汇时,哥哥总算擦干了他的头发。只不过这样也不会让这个地方出现什么新气象就是了。



基本上,哥哥不会和人进行无谓的对话。应该说他不和别人说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几乎都是单方面、只有一句的命令句。住在一起都已经好一阵子了,我却从没看过哥哥开心振奋的样子。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从更早以前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过这个人的笑容了。



哥哥已经放弃笑容。打从他突然浑身湿透地跑到我的公寓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不笑了。我的脑袋会变得这么异常开朗,也是因为我对于充斥在这个空间里的紧张、沉重气氛感到恐惧的缘故。全都是骗人的。我和哥哥之间无时无刻都流窜着肉眼看不见的痛苦;就像是低周波按摩器一样,就算只把周波数调高一点点,也会造成拧转身体似的疼痛。我偶尔会想像可能有某个电视局的员工正在扭转我的身体取乐。总而言之,我一直拼命想把哥哥的沉默所代表的意义埋葬在脑海深处。哥哥的眼神越是凶恶,我就越是拼命思考思考思考一些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只要察觉到真正的意义就会死。如果认真起来也会死!



「……包了保鲜膜吗?」



我理解到他这句话是和刚刚的苹果有关,所以我立刻回答:「包了保鲜膜了!」同时用力点头。



「……拉平了吗?」



「拉平了!」



「泡过盐水了吗?」



「泡过盐水了!」



哥哥把视线转往挂在墙壁上的月历。他紧紧盯着四月这两个字,那种眼神真的让人觉得他有办法把月历看出一个洞来。啊,糟了。我下意识地这么想,随后立刻撇开目光。刚才明明完全不知道他到底要不要苹果的,可是唯独这件事情却让我察觉到了,我还真是不幸。要是可以完全猜不透别人的心情就好了。



「……今天你要让我看什么?」



得快点用其他东西把脑袋装满才行……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哥哥突然丢了一个话题给我。我偷偷松了口气,从靠墙的书架上拿出一本笔记本。我翻开最新的一页给他看,然后用带着鼻音的腔调狡辩似地说明。



「呃,今天呢,我试着自己研究了一下何谓『老套』。不过还是有点分不清楚它和『超现实』的分别在哪里……我开始思考超现实究竟是什么,结果最后发展成一个超级巨大的问题,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所谓超现实,」哥哥的视线仍然停留在笔记本上,淡淡地告诉我,「就是古怪。」



「古怪?不是搞笑吗?」



「是搞笑,但是本质不同。老套比较容易理解。有故意装笨,也有结尾……就本质来说,就是有趣。」



「嗯嗯,有趣……」



「相对的,超现实就是……这种事情实际演练可能比较快吧。」



我抬头一看,发现哥哥拿起了放在地轻上的吹风机,递给我。「用这个,奈奈濑。」看来吹风机就是今天的题目了。我伸出被运动服袖子盖住的手扶了扶下滑的眼镜,询问:「哪一种?」并得到了简短的回答:「老套。」老套,简单、明了。



站起身来的我往前弯下腰,让自己的上半身和地面平行。接着再用向前伸出的两只手模拟吹风口的样子,用声音来表现看不见的风:「噗喔——!噗喔喔喔——!」叫完之后,我还用右手在肚子旁边上下摩擦,增加「弱、强」的风量调节动作。我挤出了比刚刚还要大的声音,彻底变身成一支吹风机。快笑吧!就算只有一丁点也好,我打从心底祈祷哥哥能够露出微笑。



「怎么样?」



「……不行。」



哥哥毫不留情地否决一边急促呼吸、一边哀求感想的我。



「为什么!?」



刚刚应该是我最棒的表现才对;我实在无法接受,便提出了抗议。不过哥哥解释了理由:因为我没有用到吹风机的关系,所以看了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规则是这样的吗……?」



「这是基本。」



毫不掩饰地别过头去的冷漠哥哥啊!他伸出手来,自己握住了吹风机之后说:「所谓的老套并不是像你那样的。」然后又花了一段长到让人觉得装模作样的时间,把吹风机移到头顶。现在,L型的吹风机就像是哥哥身体的一部分似的贴在他的后脑勺上,吹风口正对着我。



在一片寂静的空气当中,我直直地凝视着哥哥,屏息期待他的下一步。这时哥哥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月代头(注:日本成年男性的传统发型。剃光前额侧至头顶的头发,使露出的头皮呈半月形。)。」接着他把吹风机从头上拿下来,低头补上一句:「……我觉得应该是这种感觉。」



……真是太惊人了,哥哥竟然为了一直不得要领的我亲自表演了老套啊!



「好有趣……」



虽然我打从心底这么认为,但是哥哥却回答:「只有认识我的人才会笑。」相当严以律己。我也想要做做看!在这股强烈冲动的驱使下,我把放在矮桌上的吹风机一把抢了过来,放在头上大叫:「月代头!」再用手指按下了开关。



「好热……」



被热风直接吹中的哥哥,用手挡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道歉,不过还是不忘从座垫上跪立起来追问:「怎么样!?」征求他的意见。而哥哥低声回答:「月代头加上热风……已经是很完美的超现实了。」之后,又露出那副希望所有生物死绝的眼神,阖上了摊在桌上的笔记本。



「好难啊……」



在我泄气坐倒的同时,哥哥露出一副厌倦的样子,站了起来。看着他弯腰驼背地跛着脚走近双层床梯子的背影,我也跟着站起来,钻进了下铺的棉被堆。估计他应该已经盖好棉被之后,我像平常一样开口询问:



「……明天会想到吗?」



「……会想到的,明天一定会。」



听到来自上铺的回答,感到十分安心的我拿起了床边桌上的油性麦克笔,缓缓转开盖子。我起身看向墙上的月历,伸手在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一条线。这些规则排列的斜线,已经可怖又可畏地侵蚀掉西月这一页的三分之一了。



「晚安……哥哥。」



上铺没有任何反应。不过这多半又是被某种偶然给挡下来了吧。我拉了垂在灯泡下方的绳子一下,把眼镜放上床边桌,欸嘿嘿地笑了笑之后,闭上了眼睛。



3



哥哥主要的工作是帮狗安乐死。



全国一年约有四十万只野狗,还有饲主放弃饲养的狗(以及猫)被送到收容所。当中不晓得有几分之一,总之哥哥每天每天都会经手数十只小狗,把它们送去瓦斯室。



虽然还有使之内脏破裂的真空处死、注射药物,还有扑杀而死等安乐死方式,但是大多都用瓦斯。不管是被人丢弃还是迷路,狗儿只要被送进收容所,若没有在三天之内找到愿意领养的人,它们就会被迫吸人满肚子的瓦斯,强制前往另一个世界。所谓动物爱护中心,只不过是徒有美名的现代奥斯威辛集中营(注:二战时期德国屠杀犹太人的集中营之一。位于波兰的小城奥斯威辛。)罢了。



当然,哥哥也不是想成为现代希特勒才为了这种工作挥洒汗水。虽然跛着一只脚、脸上总是带着阴惨表情的哥哥的确给人一种准连续杀人狂的印象(可能会让看到他的人兴起一股这个人也许会在人群之中突然开枪扫射的不安),不过他绝对不是那种「在人类社会中所承受的压力,就用杀死小动物来彻底消除!」之类个性残暴的人。从小就和他在一起的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但是说到他为什么有办法长年从事这种残忍的工作嘛……我想这应该是哥哥与生俱来的才能(深信不疑的程度?)吧。我个人研判,那个「自己看不见的世界就不存在」的究极原理,肯定和这个问题有所关联。



以前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刚升上国一的哥哥曾经偷偷告诉我一件事:「我现在被一种『关上自家玄关大门的瞬间,至今一直存在于门外的风景说不定就会全部消失』的妄想附身了。」



哥哥之所以会告诉我这件事,是因为刚放学回家的我正好撞见他在没有半个人的地方,仿佛在抵御着什么东西似地,不断将玄关大门开开关关。满身大汗、认真无比的哥哥,的确需要稍微解释一下他那个模样。



我想,与其说当时的哥哥正值青春期,还不如说是正处于容易被各种哲学性思想附身的年纪(现在觉得那真的很像国中生会所做的事,是段让人会心一笑的回忆)。当然,那时不到十岁的我根本连哲学的哲字都不认识,只专心听着哥哥像是掩饰害羞一样滔滔不绝的说明。我只记得他说得实在太有道理了,所以我连握着书包背带的掌心都泌出了汗。每一次点头,龙猫钥匙圈就会叮叮咚咚地摇来摇去,代替我附和哥哥的话。



「听好了,奈奈濑。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因为它们深信自己存在,才得以存在的。所以我一直忍不住觉得,实际上只要稍微不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说不定就会被省略,然后消失。也就是说,现在这个世界,其实只完成了我们视线所及的范围而已。如果我们往前走一步,世界就会增加一步的量,同时背后就会减少一步的量。我猜就连学校也会在我看不到它的那一瞬间突然消失。我知道,是气氛让我知道的。老师和班上那些家伙也全部消失……呃?啊啊,对了,我就是知道,是气氛让我知道的。当我现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我的背后搞不好就只有一片空白的空间也说不定。所以我必须像这样突击检查,确认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偷工减料。就是监视啦、监视。也可以说成监察。」



过了好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其实是世界上相当知名的思想(?)。我把《骇客任务》三部曲全都看过了,内容还挺相似的。我不知道当时还只是国中生的哥哥基于什么理由才会出现这样的想法。不过至少在那之后,我又多次目击到哥哥正在突击检查这个世界。



等到我升上高年级,不知为何,哥哥和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就连开口说话的次数都越来越少,所以我不知道那个仪式到底持续了多久。哥哥究竟有没有看到一片空白的世界呢?尽管我认为他不至于到现在还相信那件事,不过有办法在辞职率异常高的传说单位里每天不断地处分小狗,理由应该就是这个吧。我猜在瓦斯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不管是狗还是墙壁,所有的一切都会立刻在哥哥的脑中消失,变成一片空白。这都是因为这个伟大世界的偷工减料。



我想大部分的人只要一听到哥哥的职业,就会「啊啊……」地了解他的阴鸷。尽管他是如此惊人的不亲切,可能也会被宽大地解释成「要是每天都做那种事的话,任何人都会变得怪怪的」。的确,我当然也是这么想。因为我现在仍清楚记得,当初伯父把哥哥捡回来的小花狗丢掉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的哥哥一边哭一边发脾气的样子。



但是,他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完全不笑,真正的理由其实和他的职业完全无关。



让哥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是我。



哥哥连我的手指都不碰。我和哥哥总是分别睡在双层床的上铺与下铺。有很多事情,我们都必须假装自己没发现。不论是在视力正常的眼睛上戴上眼镜,或者是完全不性感的运动服,诸如此类。我们彼此都必须让自己假装没发现的能力提升到最高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