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逆转攻势Honeymoon(2 / 2)
正如艾所说,原因在于千种爸爸的外遇。
千种爸爸瞒着千种妈妈,持续和茧妈妈幽会。
居然会这样,真的是难解的三角习题……
我改变视点,转而探索茧妈妈的过去。
窥视别人移情别恋的薄情,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茧家似乎是母女相依为命,不过茧爸爸留下相当庞大的遗产,成为惨剧舞台的那个家,外观与装潢都属于高级豪宅,
茧妈妈身体不好,没有外出工作,在成为第三者之前,总是孤零零待在家里过一天算一天,仅有的乐趣就是受邀造访千种学姐家。茧妈妈只会在千种妈妈面前欢笑。
这种有点寂寞却平稳的日常,基于某个「契机」而毁坏——
茧妈妈正拿着手机沉思。
画面显示着写到一半的简讯,大概是不满意内文,反复写了又删,迟迟没有寄出。茧妈妈表情缺乏变化,不得要领——这个部分和茧一模一样,令人看了会心一笑。
即使觉得这样不好,我还是偷看画面。
然后脸红。
「我喜欢你。从高中时代就一直喜欢你。」
整个画面显示着如同情书的文字。
收件人当然是千种爸爸。
茧妈妈与千种爸爸是同窗……茧妈妈与千种妈妈也是从当时就是好友,三人一起就读艾斯尼卡诚心学园。
或许他们在和我们相同年纪的时候,度过了和我们相同的日常。
茧妈妈回过神来,接着脸越来越红。
看来是忽然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感到害羞,大概是所谓大人的分寸吧。茧妈妈露出自嘲的笑容删除简讯。
她的手,忽然停止动作。
漆黑双眼有如着魔般注视画面。
而且频频点头。
简直就像在聆听某个我听不见的声音——
「有人在推动她。」
艾在我耳际低语。她说出我正在思考的事,使我吓一跳缩起身体。这一瞬间,茧妈妈猛然写起简讯。
很明显是被推动的!而且是非常强大的力量!
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我看不到第三者的身影。此时,茧妈妈做出祈祷动作按下传送键。
两名大人的不伦恋就此开始——
这段恋情导致千种妈妈发狂——
酿成凄惨的命案——
诞生出名为茧的杀人魔。
「真难看,真滑稽。一封简讯居然就诞生出那种怪物。」
「……不要说难看。」
「这种小事居然就能改变世界,能将你无聊的日常变得那么愉快,真是难看,难看——」
「不准说!」
艾露出愉悦的笑容,用视线折磨我。
「哎呀,生气了?听到我说出实话就想乱发脾气?」
「……抱歉。不过,麻烦安静一下。」
「不然我多说几次吧?难看难看难看难看!」
我沉默不语,艾因而逐渐失去气势。
「……我有点恶整过头了。」
她甚至撇头如此反省。我的紧张一下子放松下来。
「看来你也有挺善良的一面。」
「啊?愚蠢!像猪仔的人,先人为主的程度也和猪仔差不多!」
「猪仔有先人为主的观念?我第一次听说!」
「我没有在意你,毕竟我不认为你胜过猪仔——但也不输给猪仔就是了——总之不准出现这种猪仔的误解!」
艾忿恨地将手戳向我的胸口,长长的指甲插入皮肤很痛,却同时有一种令人酥痒又窝心的痛楚。
「艾,我一直忘记问一件事。」
「……怎么了,又要问?这只噗噗叫的猪仔问题真多。」
「你是谁?」
「蠢问题。我说过,我是高元界的引导者——」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从何时开始的?为了什么?为何要帮我?」
我注视着她紫色的双眼,试图窥视她的心。
艾看着我的双眼一会儿,却像看腻般移开视线。
「我并不是在帮你,只是传授知识给你,因为这是艾朵拉存在的理由。为此,我从很久以前就在这里。想知道我是谁又是如何诞生,你自己去问神吧。」
唾弃的语气,听起来简直在诅咒神。
「所以?这又怎么了?」
我无法回答,某种恐怖的想法令我发抖。
思绪碎片目不暇给地浮现在脑海,记忆复苏,成为水流卷起漩涡,瞬间重整脑中的硬碟。
线索很多。
我至今该不会——犯下某种天大的误解吧?
「你在沉思什么?不是明白世界改变的原因了吗?只要妨碍刚才那封『外遇开端』的简讯,一切都能解决吧?」
「嗯……肯定没错。」
「既然知道,就快点给我改变世界啊!」
「不,我不改。」
艾愣住了。这张表情美妙得令我想永远储存在脑中硬碟。
「为什么?你是为此而噗噗努力至今吧?」
「妨碍刚才的简讯,我应该就能复活,回到我熟知的——茧不是杀人魔的日常。」
「那就这么做啊!」
「但是这样不行,这样没有解决根本的问题。」
「根本……?什么意思?」
「……给我一点时间思考。」
「讲得这么悠哉……?」
艾像是忍受头痛般按着额头。
「我说过吧?再怎么巧妙改变现在这个世界的记忆,那些女生的精神依然会留下阴影。按常理想就会明白吧?在那个世界度过的时间越长,伤口就会越深——你的继妹也一样!」
「艾,我有一个请求。」
「这次又是什么事?」
「让我住在你家一阵子。」
艾的作业系统整整当机五秒。
重新敔动之后,她头上立刻冒出无数问号。
「啊?????????????」
「我们暂时一起住吧。」
「这是在说什么……?难道——不只是那些孩子,你还想对我伸出魔掌?烂透的变态猪仔!再怎么猪仔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没有伸出魔掌!没有对任何人这么做!」
总之我如此吐槽,然后再度眺望四次元的世界。
「在高元界要怎么生活?我刚才随口说『住你家』,不过有地方睡吗?」
「不准擅自说下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问我什么意思——」
我百般思考之后,想到一个最适合的词。
「就是同居。」
5
高元界没有艾的家。
我们这种四次元人是彻彻底底的「外人」,受到世界的拒绝,无依无靠。
相对的,我们不受距离限制,也可以穿墙。
所以艾虽然没有家,却能进入任何地方。
艾喜欢的地方是饭店的总统套房。
今晚的落脚处,是能俯瞰夕阳的顶楼总统套房。
我看着接连点亮的街灯戚叹。
「好漂亮。」
「夜景没什么好稀奇的。」
艾冷漠地回应。哎,如果她有心,应该可以随时轻易欣赏任何地方的夜景,毕竟她可以在时空之中任意移动。
艾轻盈地飘浮在大沙发上方。她心情不好,抱着单脚无趣地瞪着空中。
「话说回来,这里真豪华。」
为了缓和她的心情,我假装开心地环视总统套房装潢。中东风格的地毯、古董造型的家俱。陶器花瓶空空如也,水晶吊灯没开。虽然豪华——却有些凄凉。
「各……各个细节有些落寞,不过感觉真好!」
「……没那么好,甚至到凄惨的程度。」
「凄惨……?」
「客人会擅自闯入。」
那当然,何况擅自闯入的应该是艾——
原来如此,我也稍微能理解她的心情。
像是女王的艾很适合总统套房,但艾选择总统套房不是因为装潢豪华,是因为客人少。
待在普通住家,会觉得是「别人家」静不下心;空屋很脏;旅馆有其他客人所以无法安心。艾没有归宿,也没有容身之处。三次元的寒冷不会对艾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所以露宿当然不成问题。然而不只是和三次元的寒冷无缘,三次元的温暖也和她无缘。
「其实稍微卷动时间就好。不过要是松懈就会漂回『现在』,何况本小姐居然被人类赶走,这样屈辱至极吧?」
「漂回『现在』是什么意思?」
「要是睡着松懈下来,就会被拉回自己『应该所在』的时间轴,也就是复活时清醒的时间。所以最好从一开始就待在这个时间轴休息。」
我看向墙上时钟。二月十七日晚上七点——这是三次元的我「应该所在」的时间。
换句话说——艾的时间轴也在「这里」。
艾移动到床上躺下。
「啊?你要睡?」
「这是让时间流逝最好的方法。」
艾不耐烦地背对我,我语塞伫立在原地。
艾一直过着这种生活?
「怎么了?想说什么就噗噗看吧?」
「噗噗看是什么意思?说说看的意思?」
「你该不会……想对我乱来吧?」
艾露骨露出提防的神色,这个反应很像普通女孩。
这副模样莫名可爱,我内心冒出非分之想。
在这个辽阔的高元界,我们有如两人独处。
要是能抓住艾紧抱她,将她的芳香吸满怀——
唔……不妙,这样下去理性撑不住!
我随口提问,借以分心。
「晚……晚餐呢?虽然还有点早,但也不会太早吧?」
「……你想吃?」
我肚子不饿,何况不久之前才目睹血腥场面。但我很期待和艾共进晚餐,所以点头回应。
艾露出一副懒得动却逼不得已的表情。
「哎,猪仔二十四小时都想吃饲料,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是第一次这么说吧?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要求吧?」
艾双眼释放强烈光芒,紧接着眼前出现一组餐桌椅。
铺上白色桌巾的方桌有细致雕刻,精美得放在总统套房也不突兀。
桌上是白瓷花瓶,插着一朵玫瑰。
天花板的水晶吊灯发出许多光辉,将餐桌照得明亮。
回过神来,餐具在餐桌上闪闪发亮。沙拉碗、汤盘、炊煮饱满的白饭、在加热铁板上滋滋作响的汉堡排——
汤与汉堡排都冒着白烟,高汤的芳香与肉汁的焦香,刺激我沉眠的食欲。
「前菜与甜点省略。即使如此,对猪仔来说也过度款待吧?」
「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总之给我坐吧,慢吞吞的猪仔。」
我在艾的催促之下,拉开椅子坐下。
令人惊讶的是,我碰得到椅子与餐具!
「……我要开动了。」
我拿起刀叉,立刻试吃一口汉堡排。
美味满点的滚烫肉汁满溢而出,在我整个口腔扩散开来。
即使舌头稍微烫伤,我也为这份美味瞠目结舌。
「好棒!真好吃!」
「当然,因为这是本小姐准备的东西。」
艾的嘴角露出自豪的微笑。
「咦——你呢?不一起吃吗?」
艾转身背对我,想快步回到床上。
「难得有这个机会,一起吃吧。」
艾在犹豫,不知为何看起来不高兴。
不久,神秘力量再度发动,桌上摆放另一套相同的料理。
就这样,只有两人的晚餐开始了。正常吃就很美味的料理,在艾这样的美少女陪同之下,似乎好吃两倍、三倍,甚至一百倍。
……不,不对。并非因为她是「美少女」。
我已经察觉「这件事」了。
「我啊,很爱吃汉堡排。」
「这样啊。」
「……不说我是幼稚的猪仔?」
「幼稚的猪仔。」
「这种敷衍的反应是怎样?」
我大口嚼着沙拉,径自继续说下去。
「我原本讨厌吃绞肉,也不爱洋葱,不过我喜欢的女生为我做了汉堡排——很好吃。」
「这样啊。」
「……反应这么平淡?」
「猪仔炫耀风流史,哪里有趣了?」
「总之听我说吧。那个女生非常漂亮,聪明又博学,平常总是故作从容,其实非常努力,因而严以待人,凡事有话直说,所以完全没朋友。」
「是喔,笨女生。」
艾一副完全没兴趣的表情,淡然继续用餐。
「……你平常不吃饭?」
「不吃。」
「为什么?」
「真是智能不足的猪仔。因为没必要。」
「——必要?」
「罗唆,给我安静噗噗吃饭,猪仔。」
「我想知道你的事。」
艾停止动作,思考某些事。是在思考应付我的方法吧?
片刻之后艾用餐巾擦嘴,叹了口气。
「我说过,高元界是认知与思想融合为一的地平面——在这里,思想与物理现象等价。」
「思想就是物理现象?换句话说,内心想法会成为现实?」
「至少可以创造物体,创造出我们碰得到的物体。」
那么,这些料理与这张餐桌,都是由艾的思想创造而成?
「也就是说,只要有心,也可以创造你的家……?」
「可以。不过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艾一副真的不明就里的表情看着我。
「不可能没意义吧?因为你的栖身之所——」
我说不下去,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但我也不愿意沉默,所以想到什么就说出来。
「食物也是越美味越好吧?吃甜食会有幸福的感觉,人生多吃美食将更有乐趣——」
艾将叉子叩在桌面,狠狠瞪我。
「你在教训谁?」
翡翠长发摇曳,紫水晶双眸燃起怒火。拥有完美美貌的艾,暴怒时依然美得令人颤抖。
「我可以在喜欢的时候吃喜欢的东西,想吃多少就有多少。非常简单,我只要这么想就做得到,不需要辛苦取得食物,也没有营养、没有必要,所以喜悦不存在。因为这一切都是思想——都是假的!」
艾大喊的这一刻,汤的表面隆起。
随着喀沙喀沙的诡异声音,节肢尾巴、小小的螯、许多脚与大大的眼球露出水面。
是蝎子,而且还活着,在热汤中痛苦挣扎。
汉堡排切面冒出无数像是白线的东西,蠕动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是蛆。
如今摆在桌上的不是餐具,是恐怖的生物。
艾俯视蠢动的蛆,脸颊刻上浅浅的微笑。
「吃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
美丽得令人痛心的嘲笑。
好一段时间,我看着微微扭动的蛆群。
「……这是思想产生的东西吧?」
「对。」
我用刀子切下一小块汉堡排。蛆因而从新的切面掉落,被灼热的铁板烫死。我叉起这块汉堡排——
「呃——你要做什——」
艾还没说完,我就把汉堡排送入自己口中。
像是做给脸色苍白的艾看,缓缓咀嚼之后,面不改色吞下肚。
艾回神看向我的餐盘。
铁板上是看起来很美味的汉堡排,蛆已经无影无踪。
依然是艾制作当时的漂亮汉堡排。
「为什么……?」
「艾,这是你自己说的。既然这是思想的集合体,那么……」
对我来说,这就是——
「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美味晚餐。」
艾表情一沉。
如娃娃般工整,无懈可击的脸蛋,有如感受到剧痛或回想起某件事,露出惆怅的表情。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艾立刻恢复为原本不以为意的表情。
「长这样就把自己当成小白脸,真是肤浅的猪仔。」
「为什么要臭骂我?我没把自己当成小白脸吧!」
艾轻哼一声回应,若无其事继续用餐。
「所以?你为什么提议同居?」
「啊……那是因为我想确认一件事。」
「确认?什么事?」
我有所迟疑。
老实说,我想再稍微和她享受这段时光。
不过,这是我的任性。千种学姐、茧、有理与雏子都在受苦,在现在这个时候,内心的伤依然无情地加深。
所以,不能只有我如此悠哉。
我同时放下刀叉,仿佛斩断依恋。
「你刚才说,有理的母亲到病房探视她,这是真的?」
「怀疑吗?既然这样,你亲眼确认不就好?」
艾一副不悦的样子,把叉子刺向桌面。背景世界刹那间产生变化,只有餐桌椅维持原样。
她在移动时空,从饭店总统套房移动到刚才见到的有理病房。
医生在沉眠的有理前面,向一名女性说明病情。
这名女性身穿套装,大概是从职场赶过来探视。她——
「妈!」
果然是我的母亲。
有理的母亲在有理小时候过世。另一方面,我的父亲也在我小时候过世。继父和母亲再婚,我与有理成为兄妹。
母亲是一位美丽的女性,却明显变得憔悴疲惫。
我的心跳一下子加快。
对——我的母亲还在世。
她正在和继父协议离婚,三年前就不再回家。这就是母亲不在家的理由,唯一的理由。
母亲没死。在五年前情人节过世的人,不是母亲。
我轻轻按住左胸。
虽然在这个四次元不存在,不过在三次元世界,我总是随身带着一个怀表。那是我的宝物,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既然那不是母亲的遗物——
那么,究竟是谁的遗物?
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的,是我为何将这段记忆封印。
这样不就和有理一样?我盖住内心的伤口,不再回想,试着当成没发生过。
我无法承受这股痛楚,试图忘记我所失去的东西——
但是,我办不到。
我谎称这是母亲的遗物,一直抱在怀里至今。
封存的记忆满溢而出,如同土石流吞噬我。
我抓住自己的肩膀,努力承受这股冲击。
「——回!轮回,你没听到吗!」
某人呼唤我的名字,使我回神。
艾大概在担心我,翡翠色的头发变得凌乱,贴在雪白的脸颊上,樱桃小嘴吐出安心的气息,淡紫色的双眼缓缓解除紧张。
刚才呼唤我名字的人,肯定是她。
或许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不过这是基于「重逢之后」的意味。
「我从刚才就一直在叫你,你忘记人话了?只听得懂猪话?」
虽然说话很毒,其实很善良。
看似冷漠,其实很温暖。
拥有至高无上的美丽、聪明与高傲,却脆弱、害怕孤单、容易受伤。
如今,她真的和我成为孤零零的两人——
「爱。」
我以这个名字叫她。
「什……什么事?」
她诧异地蹙眉,没察觉些微的发音差异。这个动作和我记忆中的她一模一样。即使发色不同,眼睛颜色也不同,即使外表过了五年有所变化,我今后也不会认错人了。
我吸气、吐气,然后开口。
「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