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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鸣村——2010年6月(1 / 2)



【6月3日(星期四)下午5点34分】



我看着颜色阴郁泛黑的天花板,阖上了这本【饲育动物的观察日记】。



奈津子,你——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是另一场【国王游戏】,和金泽伸明体验过的那场【国王游戏】不同版本的【国王游戏】。



伸明他们那一班尽管被困在毫无道理可言的死亡游戏中,却依然保持深厚的友谊,彼此帮助。可是,奈津子所经历的【国王游戏】却不太一样。同学之间彼此猜忌背叛、互相憎恨、斗争、残杀。同样是【国王游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呢——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冥想了好一阵子,算是为那些死于【国王游戏】中的学生们,祈求安息的祷告。



几分钟之后,我睁开眼睛站了起来。用手指抹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然后朝一楼的玄关走去。我把变成废墟的紫闷高中抛在后面,毅然地往前迈步而去。



我必须去那个地方。只有这样,才能完成我被赋予的使命。等一切弄清楚之后,我一定要把这个事件公诸于世——



空气中飘来阵阵鲜嫩的草香。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感觉神清气爽吧。可是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心情享受这么悠闲的气氛。



这里是一个长满茂密树丛的世界。杂乱生长的草木,把山路遮蔽得更加窄狭。树林里隐约传来动物的低吼声,听起来好像来自远方,而且似乎很痛苦。野鸟突然拍动翅膀,飞了起来。



我捂住耳朵,发出尖叫。



太阳正逐渐西沉,天空被夕阳照得一片火红。这段山路因为被茂密的草木所遮蔽,没有一丝光线照射进来。刚才下电车之后,我便立刻跑去买手电筒。手电筒的光,成了我唯一的光线来源。



「不要紧的。」我一面这么安抚自己,一面继续往深处前进。



沿途掉落的碎木片,洒满了整条山路。



大约走了2个小时,透过手电筒的光,隐约看得到前方有几户零星的民家。此时,太阳早已经完全隐没,四周被黑暗所包围。那是一个连月光、星光都照不进来的漆黑世界。



就在这时候,我发现大约100公尺的前方有一道光线,于是赶紧把手电筒关掉。



那道光大约有20公尺长吧?看起来好像也是手电筒的光。那道光好像在搜寻什么东西似的,不停地往四面八方移动。



——有人在那里。



我努力地把视力发挥到最大的极限。



——要不要上前打招呼?不,还是先观察看看再说。



我无声无息地往那个方向悄悄靠近,然后躲在附近一间废弃小屋的后面偷看。因为光线实在太暗,我也不是很肯定,不过那个人影好像是个中年男子。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束白大菊。



——他是来这里扫墓的吗?在这种地方?选这种时间?如果是的话,又是要为谁扫墓呢?



那名男子停在一栋废弃屋前面,不久便传来一阵「轧——轧——」令人不悦的声响。他推开那扇仿佛快要倒塌的拉门,走进屋内。



我蹑手蹑脚地溜到大门前,往里面窥视。这时候,突然有个东西映入了眼帘。那是一块破破烂烂、布满了鲜苔,写着【本多】两个字的门牌。



我眯起眼睛,皱着眉头,不自觉地发出了声音。



「本多——智惠美。」



我屏住气息,探出头。偷偷地窥视房舍的内部。



泥土地面上散落着凌乱的桑叶和稻草,洋野黍、稗草、糠穗草之类的杂草茂密地生长着,还有一只皮靴、没有头部的日本人偶娃娃、杵臼、蒸笼,凌乱地扔在地上。



真是个乱七八糟的玄关。



——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站在原地,犹豫着该怎么走下一步。



——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



于是我决定一脚踏入玄关。



玄关后面,有一个大约五坪大小的房间。正中央有个日本传统民宅里经常可以看到的,砌成正方形、里面积着厚厚炉灰的「围炉」。



我不发一语地在昏暗的屋内巡视着。房间角落摆着一座佛坛,刚才那个中年男子就端坐在佛坛前面、双手合十地膜拜着。



「你在做什么?」



我忍不住这么问道。



「是谁!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中年男性一脸惊讶地回头看着我说。



不能跟他说实话,因为他不知道【国王游戏】。虽然憋得难受,不过还是得忍住。



「我来这里办点事……」



「办事?到这种地方办事?简直是胡来。你还是高中生吧!」



「是的,我是高中生。这位大叔,您来这里不也是来办事的吗?我怎么就不觉得是胡来。对了,我叫儿玉叶月。大叔,您愿意告诉我您的大名吗?」



「……本多一成。」



——本多?果然,他和智惠美、还有奈津子一定有什么关系。



我往佛坛的桌子看过去。



中间放着一张看起来还很新的遗照。照片里有一个穿着全新的制服、站在校门口笑脸迎人的纯真少女。遗照前面,还供奉着几株白大菊。



一成哀伤地说道:



「很可爱的女孩子对吧?她是我的女儿智惠美。」



我的脑子突然快速地运转起来,这种事过去从来不曾发生过。这下终于拼凑出完整的拼图了!



——这个人是智惠美和奈津子的父亲。这么说,33年前在这个夜鸣村里——



一成继续说下去:



「我还有另外一个女儿,叫奈津子。她是智惠美的双胞胎姐姐。当年,因为造化弄人,我只能扶养智惠美一个女儿。



至于另一个女儿——奈津子,则是送给别人扶养。我这个父亲很残忍,对吧?为什么当年不一起扶养呢!我心里明明知道,必须好好扶养奈津子和智惠美,可是……我的情感……和身体始终抗拒着。因为我无法接受。每次一听到「奈津子」这个名字、或是呼唤「奈津子」的时候,过去的阴影就会不断地折磨我。所以,我开始虐待她。」



一成究竟对奈津子做了什么呢——他把过去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给我听。他之所以坦承自己犯下的过错,也许就是希望别人责骂他一顿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是在奈津子和智惠美2岁半之前发生的事了。



有一天,这对姐妹哭个不停,一成抱起智惠美,心疼地哄着,却对奈津子大发脾气。因为她一直哭个不停,一气之下把她关进壁橱里面,直到她停止哭泣为止。后来,奈津子大概是哭累了,结果就窝在壁橱里睡着了。当他看到奈津子吸着大拇指,睡得非常香甜的模样,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感到怒火中烧。一成非常痛恨这样的自己。



虽然一成很努力地改变自己,可是就是办不到。他几乎没有抱过奈津子,因为他的身体一直很排斥她。



在奈津子的背上,有一大片一辈子都无法抹灭的烧伤痕迹。那是一成把哭闹不已的奈津子,推向煤油炉所造成的。



他和妻子几乎天天吵架,家庭面临破碎,妻子因此离家出走。



智惠美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我爱你」,而奈津子的第一句话却是「爸爸,对不起」。一成为此难过不已,内心承受极大的煎熬。「这两个孩子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他咒骂着偏心的自己。



做错事的人是一成,可是说「对不起」的却是奈津子。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可是年幼的奈津子并不了解。「对不起」似乎已经成了奈津子的口头禅。



奈津子说的「对不起」,仿佛是在责怪一成,所以让他感到痛苦不已,也因此,他对奈津子的虐行更是变本加厉。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会杀了奈津子。”一成有这样的预感,于是决定暂时把奈津子交给自己的母亲扶养。这样对奈津子、对他都好。



奈津子被带走的时候,一成的母亲曾对他这么说道:



「你真是差劲的父亲。我知道你过去经历的事情,所以一直不忍心责骂你。既然你现在抛弃她,那么在奈津子长大成人之前,你都不准再出现在她面前,这是条件。」



一成拼命地忍住眼泪,可是最后还是白费力气,泪水不听使唤地奔流而下。母亲看到他这副模样,说道:



「为人父母的人不许哭!她是你的孩子,我相信不管是什么样的环境,她都可以熬过去,成为一个坚强又美丽的女孩。奈津子和智惠美一定会开心地长大。奈津子就由我来扶养,你也要一心一意地疼爱智惠美。等她们到了18岁,再让她们姐妹俩见面吧。」



早已哭得不成人形的一成这么说道:



「妈,谢谢你。」



我不发一语地看着满脸泪水、叙述自己过去种种罪孽的一成。



「你不责骂我吗?」



「就算我责骂你,又能怎么样呢?过去是无法抹灭的。」



「也许你说得没错。幸好,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很多没有父母、或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已经不再受到歧视和虐待了。这是时代的潮流。」



「你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我忍不住说了重话。因为,我实在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变多了,所以动不动就离婚的夫妻也越来越多!以前的人,因为顾忌左邻右舍的闲言闲语,所以不敢轻言离婚。可是现在的人却不把婚姻当作一回事。除了离婚之外,还有很多孩子,是因为意外事故而失去父母的。



单亲家庭要扶养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你以为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有能力进大学念书吗?不管是国立还是私立,想念完大学至少要花将近1000万元。老实说,单亲家庭根本负担不起!」



「你听到我虐待孩子都没有责骂我,可是一听到单亲家庭却这么生气。」



「因为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你恨你的父亲吗?」



「没错。」



一成移开了视线,伸手去拿放在自己身边的一样东西,然后递给我。



那是一把猎枪。我没有多想,直接拿了过来。顿时,手臂感觉一股重量,仿佛那把猎枪上面,还有附带其他重物似的。



「你愿意用那把枪杀了我吗?」本多一成带着无所谓的表情这么问道。



「嗄?你说什么?」



「我是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那个时候——我早就应该死了。像我这种让孩子不幸的父亲,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要让我变成杀人犯吗?」



「我已经在家里留了一封遗书,不会有人怀疑你的。我本来想自杀,可是猎枪的枪管太长了,无法朝自己发射。也许猎枪的设计,就是要防止人们自杀吧。」



的确。从枪口到扳机的距离,已经超过一个成人的手臂长度,不过,用脚趾头扣扳机的话,还是办得到的。



「你以为死了,就可以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吗?」



也许,这个人早就希望有人杀掉他了吧。他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我并没有这么想。——事实上,我是个杀人无数的凶手。要是你不杀我,我就会杀你。我是说真的。在这种偏远的废弃村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即使我在这里侵犯你也一样。



——对了,假设你陷入这样的情境好了。既然你还在念高中,那么应该有同学吧?如果有人命令你,要你杀死班上的一名同学,那么,你会挑谁呢?」



「……我才不会杀人呢。」



「一定要杀一个才行。」一成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看起来非常狰狞。



——我想起来了,这个人在33年前,也曾经在【国王游戏】中面临过无数次惨无人道的抉择。也就是说,他是从地狱里活着回来的人。



「如果,我也陷入了那种情境的话,我会和好朋友——商量之后再决定。」



「我本来想回答你『原来如此』,不过这种事情,越商量就会越不知所措,到头来还会因为受不了心灵的折磨而自我毁灭。而且——就算你和朋友的交情再好,也不可能意见一致吧。」



「这个我自己会想办法。」



「那么,我再附加一个设定好了。假设,你有一个男朋友,而他被你班上的同学杀死了。——问题来了,如果有人命令你,要你杀死班上的一名同学,那么,你会挑谁呢?」



「杀死我男朋友的那个人。」



「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和我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存活,而选择权在你的手上。你不杀死我,就是被我杀死。你会怎么做?」



我感到一阵恐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成低下头,继续说道:



「求求你,杀了我吧!我是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人。继续活着的话,将来还会有人被迫得要做这样的选择。那个游戏——还会卷土重来的。」



——那个游戏会卷土重来?



我拿起猎枪对着一成。枪口抖动着。



「我、我还是办不到。」



「现在不杀了我的话,将来我一定还会逼迫像你这样的孩子!我已经杀了太多人了!快扣下扳机吧!」



——不对,你并不是因为自己想杀人,所以才杀人的。



「拜托。不能再有人牺牲了。」



——不能再让【国王游戏】继续下去了。



我会来这里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我。我必须完成我被赋予的使命才行。



——我被赋予的使命是……?



我把猎枪的枪口顶在一成的耳朵上方。一成喃喃地说道:



「智惠美、奈津子,你们要原谅爸爸。奈津子,你要幸福地活下去喔。——来吧,让我从诅咒之中解脱吧。」



「我被赋予的使命……」我紧闭双眼,扣下了扳机。一切就在一瞬间。



「谢谢……人宁愿被杀……也不想自杀……原谅我……」



本多一成缓缓地倒下,发出「啪咚」的撞击声之后,就这么躺在地上了。



我将猎枪丢到地上。枪门冒出一缕白烟,烟硝味刺激着我的鼻子。那股味道闻起来和仙女棒很类似。



为了帮一成早日脱离苦海,也为了不让【国王游戏】的伤害向外扩散,我射杀了本多一成——智惠美和奈津子的父亲。



这就是我被赋予的使命。



——我不应该卷入这个事件的。



此刻,我的灵魂和身体正在逐渐分离。最后,我跪了下来,无力地瘫坐着。



【6月4日(星期五)凌晨2点4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



我站起身来,走出那栋废弃的破屋,在夜鸣村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为什么我还流连在这个荒废的夜鸣村,迟迟没有离开呢?——我也不知道原因。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件事情,都可以找到理由解释的。



我一面闲晃一面想着。这里还真是恐怖呢。



这个村子和大家平常所在的那个世界,有着不同的时间轴。正常世界里的1小时,大概是这里的1天吧。不,也许刚好相反。总之,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受到眼前景物的影响吧。



这个废弃村落的风貌,几十年来都不曾改变过,只有时间不停地流逝……



太阳升起了。东方的天空慢慢亮了起来。旭日的阳光洒在我脸上。



为了观赏更棒的视野,我爬上一处高丘。站在那里,反射耀眼光辉的村子尽收眼底。凝望着眼下那一排排古老的街道,自己仿佛掉进了村民们几百年来所建构的悠久历史中。



我就这样一直待在高丘上凝思,直到夕阳西下,黑暗再度笼罩。



由于这个村子在手机的收讯范围之外,此时,我才注意到,一直待在这里的话,就没人能联络得到我了。



老妈和麻美一定很担心我吧。我决定再去看本多一成一眼,然后就离开村子。



当我再次回到那栋废弃的破屋,打算在一成的尸体旁边坐下时,耳边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