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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要准备的是冷冻鲔鱼条和八卦的欧巴桑,静香说(2 / 2)




我连忙向前跑,跳上了公交车,走过阴晴的车厢,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



老旧的四方形车厢在大雪中向前行驶,彷佛要将我带进另一个世界。



我闭上眼睛。



车子摇摇晃晃地将我载离。



我不敢回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当初我真不该害死继父,这是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而我无法向任何人坦承自己的罪行,不管对像是妈妈、飒太或班上的同学。



从那一天开始,我虽自觉没什么改变,但也听受到体内以往框住愤怒和暴力的控制环似乎变松了,我变成了一个易怒的女孩。



也因此这样,我才会这么轻易就听信静香,接下帮她骰死浩一郎的疯狂任务。



我真是疯了。



但是,我又该怎么办呢?公交车在大雪中摇摇晃晃地驶过银色大桥,抵达下关的闹区。



下了公交车,我走进一家营业到深夜的书店,看了一会儿漫画。



又到唱片行去试听一堆新歌,到可丽饼店吃了草莓可丽饼。



我知道不回家不行,双腿却像铅块那么沉重,一步也动不动作不快一点的话,就赶不上回小岛的最后一班公交车了。



我朝公车站牌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



我看到暑假和飒太一起去的那家小型电玩中心。



在华丽霓虹灯的指引之下,我走进店内我一个人玩夹娃娃机,花了两千圆后,成功夹到一个粉红兔子玩偶。



这次可是我自己夹到的。



我紧抱玩偶,准备走进下着大雪的马路,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以为是朋友,心里顿时安心不少,开心地转过头去。



没想到站在身后的,竟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他的身旁还有一个表情恐怖的欧巴桑。



「妳几岁。」



「二、二十岁。」的



「或许妳觉得这样很好玩,但是不行喔,妳还是国中生吧?这么晚了还在街上闲晃,怎么可以呢?来,跟我们走。」



他们两人动作一致地亮出辅导员的识别证,头往同个方向歪了歪。



我看向四周,想着要往哪边逃比较好,结果他们居然一人一边把我架住,扭住我的手。



「好痛、好痛喔!」



「都快十一点了,还在路上闲晃。」



「我说很痛啦」



我就这样被拉出了电玩中心。



外面依然下着鹅毛大雪。



我被带到一个叫做「下关员警署少年课」的地方,在许多职员忙碌来去的大厅里,我被安排坐在一张铁椅上。



他们检查我的随身物品,不过我身上就只有皮夹、手机和怀中抱着的兔子玩偶而已,而且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什么名字?」



「几岁?」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鬼混?」



我赌气地一句话都不肯答,坐在面前的一个二十来岁的警察不耐烦地用力敲着桌子。



「为什么不说话?再不说话就不让妳回家喔。」



不回家也没关系,我想。



我愈想愈不痛快,索性低着头不吭声。



警察叹了一口气,好像拿我没办法。



「真是的,最近的国中生真令人伤脑筋。各个贪玩,根本不听大人的话,也不懂父母的心情。是不是?」



「父母也不懂小孩的心情啊。」



「会这么想,表示妳还是个小鬼。」



警察的口吻很不耐烦,他不停地问我问题,不过我还是决定不开口。



接着又来了另一个警察,说并没有接获家中有国中生的家长报案小孩失踪,他们查不出我的身分。



一个钟头之后,有个人经过我身边,突然停下脚步。



我看见一双穿得很旧的大皮鞋,那人还穿了一双中年欧吉桑风格的袜子。



他停下脚步很久,似乎考虑了一会儿,不久又快步向前走去。



又过了十分钟,同样的一双脚再度腰回原地,在我面前停住。



耳边传来一声冷静的问话。



「妳是大西、葵吗?」



我惊呼一声,抬起头来。



眼前站着一个眼熟的欧吉桑,年约五十岁,表情十分温柔。



他身穿警察制服,小腹有点凸出,眼睛下方有些皱纹。



我两眼空洞地仰着头,那个警察弯腰看着我。



「记得伯伯吗?」



我点了点头。



「前一阵子真是难为妳了,伯伯一直很担心妳呢。后来妳和妈妈都还好吗?如果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告诉伯伯。」



眼泪扑歉歉地落下。



我哽咽着,眼泪不听使唤地一直流。



——我四个月前杀死继父后打了110报案,这个伯伯就是当时赶到家里来的警察伯伯。



还处传来警察伯伯向其他人解释我爸刚过世,所以心情很不稳定。



我不停哽咽着,哭声掩盖了他们的对话。



年轻警察的态度大变,拿了一些零食和果汁给我。



他坐在办公桌前,不知道在打电话给谁。



「她家好像没人。」



听到年轻警察这么说,警察伯伯讶异地反问:



「这么晚都没人在家?记得她母亲还在,会不会是出门找女儿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会去她家附近的派出所报案吧。」



这时,我喷哽着插嘴说道:



「妈妈交男朋友了。」



两个警察同时转过头来。



「我打了妈妈,伤了妈妈的心,所以她才会离家出走。」



我又抽噎了一声。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无法忍受众人同情而紧迫钉人的视线,碰地一声站了起来,说:



「我要回家了。」



警察伯伯点点头说:



「嗯,我送妳回去吧。」



坐上警车,警察伯伯载着我从下关的员警署回到岛上。



窗外依然静静地下着大雪,雪花不断落在黝黑的海面上。



银色大桥也覆盖着雪,白花花一片。



我突然想到,妈妈该不会就这样不再是我的妈妈了?



我知道妈妈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是谁,不是我、不是死去的丈夫、也不是新的男朋友,而是那个「年轻时的自己」。



那个生活在大都市,本应成就一番事业、年轻貌美的女孩。



那个女孩永远活在妈妈的心中,总是那么年轻、任性,充满无限可能。



妈妈根本不想当那个困在荒凉小岛的自己,一直想成为另一个不同的人。



如果真能实现梦想,她一定随时愿意舍弃一切。



说不定妈妈根本已经离开这里到远方去了。



但是,妈妈我在这里呀。



不管妈妈认不认、爱不爱,我这个时时提醒她现实生活有多枯燥无味的女儿一直在这里啊。



请不要觉得我是沉重的负荷,我会尽可能让自己轻一点的。



正当我陷入沉思,感觉到前方有道强烈的视线。



抬头一看,汽车照后镜映着副驾驶座上的警察伯伯的双眼。



因为实在太意外了,我吓了一大跳。



看来警车的照后镜除了注意后方来车,还兼具观察后座嫌犯和离家出走少女的表情这项功能。



「小葵,妳在想甚么?」副驾驶座上的警察伯伯问我。



「嗯这个嘛……」



我们的年龄差这么多,我不知道该和他聊些什么,又不想说妈妈的坏话。



于是我改口问道:



「请问,」



「嗯?」



「现在不是常发生青少年犯罪吗?」



开车的年轻警察双肩抖动了一下。



警察伯伯的表情则一瞬间变得严峻,沉默着不说话,不过旋即又露出温柔的微笑。



「嗯,对呀。」



「你有什么看法?像是小孩杀死大人这种案子。啊,我当然是说世间的例子啦。」



「妳问我的看法啊。」警察伯伯发出低吟



「嗯,伯伯小的时候环境和现在完全不同,那时日本还很穷,大家光是要活下去就很辛苦。



的确有人为了钱偷鸡摸狗,不过说真的,我真搞不懂现在那些没有原因就任意使用暴力的孩子。」



「……」



「但是,我想他们都各有各的苦衷吧,只是报章杂志没有报导出来罢了,只是我们这些大人无法理解罢了。」



「苦、苦衷……」



「当然,杀人还是不被原谅的罪行,我们警察的工作就是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嗯……」



「我想你们这个世代的孩子,一定承受了很多不同于我们那个年代的贫困和焦躁。



如果你们愿意早一点发出求救信号,大人也很愿意帮助你们的。」



警车开上了县道,雪愈下愈大了,道路与海面的分界线变得模糊不清。



开车的年轻警察放慢速度。



「小葵,妳听过斯巴达狐狸的故事吗?」



我对着照后镜摇了摇头,说:



「不知道。」



「是吗?那斯巴达教育总该听过吧?」



「嗯。」



「这个名词源自古希腊一个名为斯巴达的都市国家的教育制度。这个国家对年轻人非常严格,不管是念书,还是戒律、道德教育,各方面都十分严格,罚则也很严厉。某天有个和妳差不多大的小孩偷了一只小狐狸,或许是临时起意,或许是太穷了,也有可能是见义勇为,故事中并没有交代得很清楚。小孩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的罪行,便把狐狸藏在衣服里,在深夜中赶路田家。然而被塞在怀里的狐狸很痛苦,竟咬了小孩的肚子,但是小孩只是咬牙忍耐,继续赶路。小狐狸愈咬愈用力,那个小孩仍然咬紧牙关忍耐疼痛。」



「然后呢?」我的声音颤抖着。



警察伯伯说:



「后来那个小孩就因为忍耐过度而死了,这起忍耐和秘密并存的犯罪,毁了这个小孩。也就是说,忍耐过度并不是好事。」



警察伯伯透过照后镜看着我。



「小葵。」



「是、是。」



「找个时间和妳母亲聊聊吧,不用自己一个人承受。不管是谁,经历父亲的过世都会很痛苦,也会窜到孤单无助,是不是?」



「……」



「小孩也有很多烦恼。如果只是过分忍耐,很可能有一天就突然动手打人。



很多时候暴力都是因为过度压抑而发生的。妳突然动手打人,妳母亲一定吓了一跳吧,或许也因此生妳的气,但是啊,没有父母是讨厌自己小孩的,绝对没有。妳母亲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妳的人,是不是?」



「……」



我低头不语。



看着沉默不语的我,警察伯伯又问:



「怎么了?」



奔驰在雪中的警车从县道开上校长的坡道,离家愈来愈近了。



我好想吐露一切。



就算被逮捕也没关系。



如果是这个伯伯的话,就算被捕、把所有事都抖出来也没关系,我想。



于是我细声地说:



「伯伯,其实啊。」这时对向车道的来车按了一声喇叭,盖过了我的声音。



我又大声地说了一次:



「其实我」警车停了下来,已经抵达我家了。



玄关的灯是亮的,妈妈似乎已经回来了。



我再次开口,对警察伯伯说:



「我、那个时候,其实……」



「嗯?」



「我继父」



「嗯。」



「其实我故意把继父的药」



——咚咚咚咚!我的左侧突然传来极大的声响,有人正以拳头敲打着车窗。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一张可怕的笑脸赫然出现在车窗外。



笔直的黑发,细长而冷漠的双瞳,那人正透过金属框眼镜瞪着我看。



咻地一声,全身变得无力。



我想说些什么,但是声音出不来。



警察伯伯悠悠地说:



「是之前那个女孩啊,她是妳的好朋友吗?」



我点点头,低头抽噎了一声。



静香打开警车车门,伸出冰冷的手拉住我的手腕,把我强拉出警车。



她拉着我,小声地问:



「妳在做什么啊,小葵。」



「因为后来下雪,脚印都不见了,而且欧巴桑也出门了。」



静香不屑地「呿」了一声。



她向下车的警察伯伯低头致意说:



「小葵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小葵不见了,我才来看看。」



然后又对我说:



「妳的手机也打不通,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伯伯点点头,走进家里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的妈妈说了一些话,临走之前对我说:



「有心事就和妈妈聊聊,不要一直抱着狐狸喔,知道吗?」



「」



我想说些什么,但是静香一直拉着我的手,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用力地点了点头大雪不停降下,落在深夜的玄关上。



我胆颤心惊地走进大门,妈妈立刻冲过来大力巴了我的头。



我抬起头,妈妈很生气。



「不是叫妳不要让妈妈担心了吗?小葵,妳到底在做什么?」



「对不起」



「外面太冷了,赶快进去。」



「嗯」我走进家门,转过身想关上玄关的门,看到静香在外面对我挥手。



我也向她挥了挥手。



妈妈关上玄关的门。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