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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2 / 2)




“这样心情轻松了吧?”本间笑着说,“有时记忆好像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很不舒服。”



“嗯。”阿保点头,突然又一睑紧张地说,“本间先生!”他把身体探到桌子前,“我跟郁美说话的时候,突然间想到了。”



本间被他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嗯,什么?”



“小彰她很爱护那只十姊妹鸟。”



大概是因为她家无法养宠物,她分外爱怜那只小鸟。



“小鸟死的时候,她真的很伤心。当我帮她挖坟墓埋葬时,她一直在哭,跟小智一样哭。小彰很舍不得十姊妹,说它孤零零地被埋在这种地方,一定很寂寞。”



阿保不断诉说,脸颊微微显得潮红。本间仔细观察他的脸,这才明白他要表达的是什么。



“难道……”本间刚开口,阿保便用力点着头说:“没错。这件事直到小彰长大成人都还记得。郁美也是在淑子阿姨的葬礼上听小彰自己说起,才知道这件事。”



阿保拍了一下桌子。 “虽然是小孩子的一时性起,但当时是真心的。小学时,小彰对我说过:‘等我死了,阿保,我要跟皮皮埋在一起。’皮皮是十姊妹的名字。”



十姊妹被埋葬在校园的一角。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阿保口沫横飞地继续说,“郁美听到,在淑子阿姨的葬礼上,小彰说她很难过,不能盖坟墓,还说,她是那么不孝,死了也不能跟父母埋葬一起,干脆跟皮皮埋在一起吧。她这么说过,郁美听得一清二楚。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不要太兴奋。”本间一边动脑思考一边说,“也很难说。”



但是阿保不听。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新城乔子不是为了接近小彰,还一起跟着参加墓园的参观行程吗?那是想买墓园的行程。



当时心情一感伤,难道不会说出自己死后想葬在哪里的想法?万一小彰脱口说出了十姊妹皮皮的往事呢?是学校啊,就算不知道地址,知道是宇都宫的什么小学,要调查起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吧?”



在参观墓园的行程中,新城乔子从关根彰子嘴里听到这件事。



本间记起,有一次曾经跟碇贞夫聊过,人在参加死亡仪式或跟死亡有关的活动时,会突然将平日藏在心中的心事说出口,就像那个杀死丈夫的年轻妻子一样。



当时,彰子是自然地说出口的,还是被乔子有计划地套出口的呢?乔子是怎么套话的?有什么必要那么做?丢掉尸体就好了,不是吗?



本间又遇到了瓶颈。是呀,丢掉就好了,但是新城乔子却无法将关根彰子的毕业纪念册丢掉,还特别寄给在纪念册上留言、称自己为关根彰子“好朋友”的野村一惠,请她帮忙保管,为什么?是乔子舍不得丢掉,还是心里过意不去?



但是毕业纪念册都那么处理了,彰子的尸体,她更可能谨慎地对待。我是不是也跟阿保的想法一样,觉得新城乔子虽然无奈地分尸,但仍然无法将最重要的头部丢弃在韭崎的墓园,而决定好好地埋葬在 彰子希望埋葬的地点?大概是被阿保的兴奋传染了。本间努力让头脑冷静,说:“你说的有可能,但也可能不对。光凭想象是没有用的。”



阿保的气势一发不可收拾,他说:“没错,所以去挖挖不就知道了?我一个人的记忆不准,但是宇都宫还有很多同学。大家集思广益,顺便请他们帮忙,一起翻遍校园!”



阿保搭上次日一早头班新干线回去了。那天,二十一日,是个寒冷的假日。



平常遇到假日就睡懈觉的小智竟起了大早,目送神采奕奕的阿保出门。他抬头看见一脸肚子痛的表情的父亲,似乎正考虑该将感情放在谁的身上。



“阿保哥不知能不能办完事呢?”早餐桌上,小智探头探脑地问,“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阿保没有随便对小智乱说要回学校挖尸体,小智对事态发展一无所知。



“只好等吧。”本间也只能这么说。他和阿保两人通宵未眠,因为睡不着,头昏脑涨的,还有一种莫名的焦躁感。



昨天在郁美的帮助下恢复记忆,阿保果然是神清气爽,感觉舒畅愉快,因为抓不着边际的记忆又握在手上了。



但是相反,本间却很闷。昨天在厨房和碇贞夫、井坂聊天时,某个想法差点要变成文字出现,却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想起来。半睡半醒之间,他耳边好像有什么低语一般,感觉很痒,心情无法平静。



心神不宁之际,本间又遇上现实的问题,变得更加焦躁。在早餐后收拾碗筷时,他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盘子,还被小智取笑。



“爸你有点怪哦。”小智说,“半个头是不是不在家呀?”



“大概是吧。”



小智一边用布擦碗筷,一边不经意地问:“爸是不是想等膝盖好了些,就要回去工作了?”



也不能说他猜得不对,本间的确认为,不能老耗在这件事情上。



“不知道真知子老苏会怎么说。”小智笑着说,“爸都没去做复健,她应该不会答应。”



“可是我走路很正常了。”



“那是你自己认为的,不是吗?她看见了会相信才怪。”



“是吗?”本间关上了水龙头。



等这件事告一段落或完全解决,我就算是爬,也要复职。就算撑着拐杖出去问讯,我也不想留在家里了。本间主意已定。



等到小智出门去玩,家里只剩本间一人时,他还是得回到新城乔子和关根彰子身边去——摊开桌上的资料,外面天气正好,连可怜的野狗都能享受温暖的阳光,自己却只能在这里抱着头,忍受头痛!



他将迄今为止根据假设所遇到的疑点列了出来。



新城乔子如何拿到玫瑰专线的顾客资料?片濑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新城乔子是怎么杀死关根彰子的母亲的?抑或她没有杀人?



将近三个星期做的事,就像是卡片房屋模型一样,凤一吹,马上就无影无踪。



这几个疑问每一个都是致命性的。本间直视着前方,眼前突然跳出“乔子,事情我已知道,请尽快联络”的寻人启事,又出现了新城乔子泪眼婆娑地倒在栗坂和也怀里哭泣的情形。



“我实在不懂。”本间不禁喃喃自语。



平常,井坂不来的日子,本间就会在厨房里做些奇怪的食物。但今天他实在提不起劲。



“到外面吃吧?”小智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两人走到小区附近的餐厅。跟外面的空气接触,比想象中的感觉还舒服,吃完饭后不想立刻回家。



“下午跟谁约好了吗?”走出餐厅,悠游地散步之际,本间问小智。



“三点要到小胜家。他现在去新宿买新的电动游戏软件。”



“这次又是什么样的游戏?”



小智说了,本间没听懂,便要他又说了一次,可还是没听懂。



“总之就是最新型的。”



“没错,最新型的。”



小智也看开了。反正爸爸头脑里的旧式电路,是无法用为他们这一代制作的软件来驱动的。



“好舒服呀。”小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天气很好。”



“爸也走得很好了嘛。”



“是吧?早上我不是说过了嘛。”



“你腿都好了,真知子老苏会寂寞的。”



说些什么奇怪的话。



“偶尔也来散步吧。”



“不是正在散吗?”小智显得十分高兴,“去公园吧!”



两人往水元公园走去,耳垂因为冰冷的空气而逐渐变冷,就这样走了约一个小时。这个公园不像表面的字义给人的联想,其实很广阔,这么一点时间无法全部绕完。



日历上早已是春天了,但公园里的草木似乎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白杨树伸长无数枯枝直指着天空,天际的树枝正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北风又要吹起了。枯红的榉木林中,乌鸦低空飞行,几乎触手可及,但它也不是报春的使者,它身上的羽衣太过丰厚。



菖蒲田如今只是泥淖。睡莲池周围立着画架,有一群人正将这冬日景象描绘在画布上。大概是作画者的愿望吧,画中的绿色看起来比实际的多很多。



就在这时,本间忽然又想起了新城乔子。这样的晴天,她是出门到哪里去了,还是会晒晒被子、抬头眯着眼睛看看太阳?她脚底下所踩的寒冬街道会在哪里?



阿保的脸也猛然出现在脑海里。他是真的想要挖掘校园吗?还是阻止他吧。



也许这一切都是从本间的错误推理开始的。卡片房屋模型倒了。



或许自己应该将卡片收回盒内,回到原来的工作。



“感觉好久没这样了。”小智领先两三步,走走跳跳,“爸,你的腿好了,真棒。”



“托你的福啊。”



父子俩一边看着池边垂钓的人,一边约好下次也来钓鱼,走出了公园。由于小智连续打了两个喷嚏,本间想该回家了。在公园口看了一下手表,还差十五分钟到三点。



“也许能遇到小胜。”回到小区大门口时,小智东张西望地说。



“搞不好新的游戏软件卖完了,小胜空手回来。”本间故意作弄小智,却换来一个鬼脸。小智说:“他早就预约了。”



现在的小孩想得还真是周到。本间暗自赞叹,边想边走,快到九号楼时,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小智也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



从右边飘来烧焦的臭味,那里有用来烧垃圾的焚化炉。



“我去看看。”



“我也要去。”小智跑步跟了上来。



走近一看,一个高度到本间肩膀的焚化炉前,有个穿工作服的男人一边挥着浓烟一边整理垃圾堆。他一抬头看见本间,立刻明白是这里的居民,轻轻点头。



“不好意思,我在烧纸垃圾,因为受潮了,烟熏得厉害。”



从厚重的金属门板里冒出白烟。原来如此。



小智被烟熏得猛咳。



“辛苦了,不好意思。”打声招呼,本间正要带着小智走,忽然停下了脚步。在清洁工的脚边有着堆积如山的东西,是些旧账簿,用黑色的绳子绑着。



“这些也要烧掉?”



清洁工用戴着棉布手套的手擦汗,答道:“是呀,上个礼拜天搬走的那户人家是会计师,将这些保存了十年的账簿留了下来。”



“那你可就累了。”



清洁工又擦了一把汗:“就是呀。留下来很麻烦,但也没办法。



不过还真是不少。现在没人用这种古老的记账方式了,因为有了计算机,只要输入,根本不必写在纸上。”



输入计算机后,这些就不要了。这个想法让本间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那可不一定。”小智说。



“呃,是吗?”清洁工露出了笑脸。



“对呀,我们老师买了个电子记事本,结果读了说明书,上面说电池一没电,所有数据都会不见。所以最好将重要数据另外记下来。”



清洁工听了哈哈大笑。 “他大概是买了便宜货吧。”



“才不是呢,所有东西都一样。最后老师还是用纸的记事本。”说着小智自己也笑了。



不只是计算机,文件也应该留着。本间在头脑里反刍,文件也是一样——其实是很简单、很单纯的。



“那不就更花工夫了吗,小子?”清洁工说。



“我们老师也是这么说,这反而是资源的浪费。”



清洁工打开焚化炉盖,丢进新的纸。小智纳闷地看着沉默地杵在那儿的本间。



“怎么了,爸爸?”



本间将手放在他小小的头上说:“谢谢你的帮忙。”



“啊?”



本间微笑着弄乱了小智的头发。



“只不过,很对不起你,明天我又得去一趟大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