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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蓝色火焰(1 / 2)



1



“已经快到圣诞节了呢。”



“咦?”



——在苏瓦伦的街道上。



虽说是冬天,但是跟山间地区不一样,这里并不存在厚厚的积雪,汽车和马车也可以照常在道路上行驶。路上的行人都吐着白气,路旁的树木也几乎掉光了树叶,露出光秃秃的枝干。



从大马路拐过几条小巷,来到一个昏暗的角落。跟大马路旁的商店相比,这里的商店橱窗都萧条得铺满了尘埃,往来行人的身影也显得非常稀疏。不过仔细搜寻,还能找到各种各样让人产生兴趣的特色店铺,比如摆满了阿拉伯风味的烤点心的橱窗,还有看起来似乎能找到古董珍品的旧相机店,衣物店把做出各种姿势的木制时装人偶摆成像是在欢迎客人的阵势。如果在这里悠闲地走上一圈的话,应该也能度过一个相当愉快的星期天下午吧。



在大步大步地往前走着的一弥身边,塞西尔老师正在设法不让人看到里面的睡衣而使劲扣着大衣前面的纽扣,又很在意地拉了几下衣摆:



“在这里买圣诞礼物的话一定会很愉快吧。要是苏瓦伦就在我们村子旁边该多好呀。”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原来是在说圣诞节的事吗?但是老师,现在……”



“不,那个,我必须告诉久城同学,其实圣诞节对你来说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啊,好像就是这家店了,老师。”



一弥指着前面的一家店子说道。塞西尔老师立刻闭上了嘴巴,但很快又像发愣似的大大张开。接着,她还做出了用手背擦口水似的动作。



在那家店的招牌上,画着一幅丰满的小麦和刚烤好的面包图画,还写着〈山姆面包店味道自然好极了!〉这种充满诱惑力的宣传文字。在玻璃橱窗里面摆放着巨大的法式面包和看起来很松软的奶油蛋糕,还有一大堆馅料充足的三明治,就像充满朝气活力的山姆大叔分身似的稳稳端坐在那里。



“看起来很好吃耶~”



“我们去问一下这里的山姆大叔吧。听说……他以前也是〈平民区的Blue Rose〉的忠实粉丝呢。”



“啊,是这么回事吗。”



一弥很有礼貌地挺直身体走进店铺。



当啷啷!一推开门就听见了悦耳的风铃声。



一个身上穿着吊带裤、头上戴着同色帽子、瘦得像竹竿般的男人,以及一个穿着围裙胖胖的老板娘同时抬起头欢迎道:“欢迎光临!”“味道好极了!”



“对不起,那个,我们不是来买面包的。”



“咦?那么,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是想来请教一下……关于〈平民区的Blue Rose〉——妮可儿·露露的事情。”



光是听到“平民区的Blue Rose”这句话,那位瘦削的男人——山姆的表情就顿时煞白了。他赶紧回头看了自己老婆一眼,然后又看了下一弥,接着又看了下堆成小山状的面包,最后再次回头看了看老板娘的脸色。



紧接着,他以敏捷的动作跳到一弥他们面前:



“你啊,拜托,能不能小声点。我差点就要被我家里的那位一脚踢出去了啊!”



“啊,不好意思。那个,我是想……”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至于我家那位醋坛子,也和当时的名画、名曲一起保留到现在了……那个,拜托你了!”



他看向塞西尔老师说道:



“你先去问一下面包种类什么的,暂时转移一下她的视线,让她消消气好吗?”



山姆还没说完,塞西尔老师就已经盯上了那堆看起来很好吃的三明治。话说三明治她不是刚刚才吃过吗?一弥尽管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但还是对塞西尔老师说了一句“那么,就多多拜托了”。



塞西尔老师又做了一下用手背擦口水的动作——



“嗯,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就转身朝着老板娘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个~不好意思~这里有熏牛肉的三明治吗~?还有,这边奶油上点着的红色颗粒,是不是蛇莓?还是野山莓酱呢?”



“嗯。你还知道得蛮清楚嘛。这些都是蛇莓哦!很少见吧?”



“果然!”



“……看来你不是一般人啊,挺懂行的嘛?”



“呵呵,因为我是教师,所以对面包很挑剔就是啦。那么,这边的肉馅饼是猪肉?鸡肉?还是……”



背对着挽起衣袖正要开始跟塞西尔老师大谈特谈的老板娘,一弥和面包店的山姆大叔偷偷溜出了店外。



山姆带着一弥走在小路上,手脚并用绘声绘色地说着当时的情景。



“当时我可是她的超级粉丝呢。她真是很开朗的一个女孩,脸也长得很可爱,身材也非常出众哦!”



他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睛回忆了起来。



“如果说真正的可可王妃,是人工雕饰的虚幻蓝色蔷薇……”



“嗯。”



“〈平民区的Blue Rose〉简直就是一团蓝色的火焰!啪啪地燃烧着,每晚都用爱作为燃料。无论是唱歌还是跳舞都无可挑剔。而且对蜂拥而至的粉丝们也很亲切,在后台门口等着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跟她聊上哦。我曾经常送她烤好的面包呢。她说了一句‘啊,谢谢你哦’就当场大口大口地把面包吃掉,还笑着称赞说‘这真是太好吃了耶’。脸上和下巴都……”



山姆边说边用粗壮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



“经常沾着面包碎屑。我忍不住提醒她‘姐姐,粘脸上了哦’。当时我还很小也很纯情,还曾经心怦怦跳地伸出手指,替她把脸上的面包屑拿掉呢。那时候妮可儿·露露脸颊上燃烧般的触感,直到现在还残留在我的手指上。就好像是直接触及生命一般的感觉。我敢打赌,在那一瞬间,神一定是在背后看着我啊。”



山姆发现到自己说得太激情了,不禁羞得赶紧闭上了嘴。



“总之一句话……我当时真的迷恋上她了。”



接下去大叔低下头,寂寞地说道:



“不过那都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不管是舞女的妮可儿·露露,还是作为客人的我,都还很年轻。”



“那么山姆先生,你应该很熟悉有关当时妮可儿小姐的事情吧。”



“说白了,我也只是她的一名粉丝而已。也就是去剧场看看她表演的关系罢了。不过,她的确是很好的一个女孩子。只要看她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了。既开朗又能喝,还有一个善良的灵魂。虽然我只在晚上见过她,但却很不可思议地感觉她像太阳一般,直到今天那抹火焰仍在我的印象中。男人们都被她深深吸引了,一直以来,平民区的人们都更喜欢这一位Blue Rose。虽说王宫的那位可可王妃高贵而美丽,但实际上是怎样的一个人谁也不知道。当然如果深入了解的话,那位说不定也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吧。”



“妮可儿·露露是〈Phantom〉的舞女,不过我听说她在一九〇〇年突然消失了。”



“啊啊。”



说到这里,山姆就露出一脸悲伤的表情。



“虽然我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但她突然就没有再出场表演了。我当时也非常担心。”



“嗯。”



“没想到,她会死得那么早!本来是那么有精神的女孩啊,我知道现在都不敢相信!”



“……死了?”



一弥停下脚步。



被反问的山姆也表示吃惊:



“什么,不知道吗。妮可儿·露露在很久以前已经死了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我调查后知道的,她只是在一九〇〇年神秘失踪……”



“这前面的墓地里有她的坟墓,就是妮可儿·露露的坟墓。”



山姆悲伤地低着头,用他那粗壮起节的手指指着前面小教堂的尖塔。



“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那里离店子很近,我经常去牧师先生的家送面包啦。那大概是妮可儿从〈Phantom〉消失之后过了三年的时候吧,我抄近道路过墓地偶然发现的,墓碑上的确写着妮可儿·露露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啊!我当时就哭了起来。不过,哭鼻子什么的也不符合我的性格。而且妮可儿本来就是跟眼泪无缘的女孩啊。想着我们彼此都跟眼泪和花束不太搭调,所以后来就准备了成堆的面包和红葡萄酒去凭吊她。妮可儿最喜欢葡萄酒了,生前她可是每晚都大口大口地喝呢。”



“是这样啊……可是,那真的是……”



“啊啊·我当时就祈祷她在那个世界里也能这么欢快地喝酒,吃东西,唱歌,还有跳舞……我和妮可儿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啦。”



山姆耸耸肩说道。



他眯起眼睛,像是又在回味遥远的过去。



“当时的我,和那个有如蓝色火焰般明艳动人的女孩子之间,也就只是这样的关系罢了。”



身边呼地吹过了一阵寒风。



因为听到远处响起一阵轻轻的铃声,一弥回头望去——山姆面包店的门被打开,塞西尔老师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弥向她招了招手,接着觉得很刺眼似的眯起了眼睛。



阳光从云层后射出来,轻轻洒满了整条街道。



告别山姆后,一弥和塞西尔老师会合了。



两人一起走上通往小教堂的平缓坡道。向周围瞧去光秃秃的树上还有少量的积雪,把两人呼出的气息也染成了白色。



一个戴着大人用彩色围巾的小孩子啪哒啪哒地从两人身旁跑了过去。在他的身后,一个像是奶妈的女人正拼命追赶着。孩子吐出的气息也同样是白色的。



枯枝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



一弥用双手抱着装满烤面包的纸袋,这些都是塞西尔老师买的。因为那纸袋太大了,他根本就看不到前方。



“老师,话说你买的面包还真多啊。”



塞西尔老师红着脸说道:



“这都是因为久城同学和山姆先生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啦。我因为没事可做就顺便问这问那的,后来还问起了做面包的配方……然后就……”



她边说边用手把眼镜扶正。



“结果我就越来越想买了。”



“老师,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一弥开玩笑地说道。



“没关系,我还可以拿给苏菲当礼物呢。”



“是舍监?但是……”



塞西尔老师表情稍微蒙上了一层阴云,顺便用脚踢飞了一颗小石子。



石子在坡道上骨碌碌地往前滚。



“我来苏瓦伦的时候经常都会邀苏菲一起。不过因为今天早上遇到了紧急情况,我什么都没跟她说就自己来了。她要是知道我一个人来到苏瓦伦,肯定要生气地说为什么不邀我一起去什么的。”



“那个……”



塞西尔老师歪起头说道:



“话说回来,她也真是太任性了吧。明明自己一个人来就行了,没想到她却是个怕寂寞的人,总是想要我去拉她一起去。明明是这样,她却摆出一副嚣张的态度。”



“其实舍监现在就在苏瓦伦啊……”



“……什么!?”



塞西尔老师的脸慢慢变得可怕,一弥马上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怎怎怎怎么了,这表情!为什么要生气啊!我真的搞不懂……”



“苏菲吗?为什么!”



“那个,好像是、因为……”



一弥回忆着说道:



“看到今天早上的报纸上写着〈Phantom〉要上演什么什么戏剧。舍监她从小就很喜欢可可王妃,还收集过照片什么的。”



“哼,那个人也会干这么没出息的事吗!”



“没出息!?这也说得有点过头了,兴趣爱好属于个人的自由……是天赋人权……”



“总之,苏菲她是一个人来了苏瓦伦是吗?”



“不,她是跟我一起来的……”



“和久城同学?她不来找闺蜜的我,而是跟去年刚留学过来的你这个家伙一起来!?”



“喂喂!请别用什么家伙的来称呼我!这可不是一个老师对学生说的话吧。话说回来,塞西尔老师你总是……”



“那个人没想到心眼会这么坏,为什么不来找我嘛!”



“那个……”



“她竟然、没有来找我~!”



塞西尔老师双手叉腰站着,就像老牌歌剧演员般充满了压迫感,从腹腔大喊了起来。



一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说道:



“……因为没叫你就这么生气,还发这么大的火。刚才说的那番话,其实在形容你自己吧,塞西尔老师……呜、好痛!”



一弥被狠踢了一脚,忍不住单脚跳了起来。



“竟然还踢自己的学生!真是粗暴!我要坚决抗议!”



“我不知道。苏菲和久城同学什么的,最讨厌了!”



一弥也表现出快要发火的表情,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反而露出了笑容:



“难道说,这就是吃醋吗。女人都这么大了还是动不动就吃醋,然后生一肚子的气。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一点呢。”



“哼!”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来到了教堂。



那教堂并不大,塔尖直直伸向冬季的青空。远远可以看见塔尖的铜钟正被风吹得哐当作响。



教堂后面的墓地干净整洁,甚至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小巧别致的的十字架整齐地排列在那里,有的上面挂着凭吊的花圈,有的旁边还供奉着点心什么的。



一弥因为抱着面包的纸袋动弹不得,塞西尔老师就帮他从墓地的一边开始逐个查看墓碑。



“这个也不是,这个也……”



冬季枯槁的树木正在孤寂地摇曳着。



就像是来自过去的声音一般。



小孩子的坟墓,老人的坟墓,兄弟们的坟墓……十字架也各式各样,有巨大的,有小巧的,有华丽的,有简朴的……它们一个挨着一个,在静寂中默默地承受着来自过去的寒风。



一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老师,话说你一点也不害怕墓地吗?”



向塞西尔老师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咦,塞西尔老师?你怎么?”



“呜!”



瞬间塞西尔老师双手捂住圆圆眼镜,仿佛想逃走的样子。



一阵寒风吹过。



塞西尔老师猛甩着脑袋,及肩的头发像小孩子那样柔软地甩动起来,然后又缓缓地垂落在脸的周围。



“我不怕!因为我必须跟久城同学一起帮维多利加同学的忙。”



“嗯。”



“我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



“老师……”



“这次我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那些复杂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明白……总而言之,我很想跟大家一起回到圣玛格丽特学园。所以我不怕。老师我是这么想的……”



塞西尔老师眺望着远方说道。



“跟妖怪或者超自然现象相比,在现实世界中失去自己重要的人才是更可怕的事情。”



远处传来了野兽吼叫般的诡异声音。



同时混杂着一些树枝被风吹动的声音。



一片像是被冻僵了的茶色枯叶从摇摆着的枯枝上飘落,落到了两人的中间。



沙沙、沙沙沙……枯叶正在低声细语。



“沉睡在这里的,都是逝去的人们。也就是死者。而他们都是某些人最重要的人。如果害怕他们的话也太失礼了呢,嗯。”



风又吹起塞西尔老师棕色头发。



“所以,加油吧。久城同学。”



“好的,老师。”



“啊……找到了!”



塞西尔老师停在一个十字架前倒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



抱着大堆面包的一弥也急忙跑了过去。



在小墓地的正中央,就像死后还不忘在众人面前跳舞歌唱一般,她的墓碑就被立在那里。虽然十字架小得很不起眼,不过旁边却供奉着不少葡萄酒瓶和点心之类的贡品。



一弥和塞西尔老师并肩而立,同时读出了墓碑上的文字:



〈妮可儿·露露



金黄色和湛蓝色的可爱小鸟



永远沉睡于此〉



下面一行刻着生卒年份。



〈一八八一年—一九〇〇年〉



“怎么可能!?”



一弥不由得叫出声来。



“妮可儿·露露是在一九〇〇年,看到报纸上的广告,去参加科学院主办的面试,然后就消失不见了。那她是在什么时候死掉,然后被埋进这个坟墓的呢。而且是在她消失的年份——一九〇〇年死掉的吗?”



一阵风吹过墓地。



周围的枯树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教堂的钟声响起,当当地震慑着胸口。一弥双唇紧闭,像是想要看清在黑暗中操纵着一切的人物究竟是谁似的,把漆黑的眼瞳眯成了一条缝。



又一片枯叶飘落,这次是无声无息地被风带到了远处。



2



话说,在同一时刻的剧场〈Phantom〉里……



“喔,这套衣服原来是设计成这样的吗,真是长见识了啊!”



在一楼大剧场舞台边上,布洛瓦警官在年轻女演员身边蹲下来,扯着裙摆翻开仔细看着发出感叹声。



女演员本人似乎对此并不怎么在意,目光一直盯着手上的剧本做上台前最后的练习。



跟周围完全不搭调的维多利加宛如公主殿下般坐在旁边的简朴椅子上,表情厌恶地看着她的样子。



一身华丽的红白套裙,头上的粉红色小帽子像是蔷薇般含苞待放。一头金色的长发随意垂在地面,发梢像是天蛇卷成一团。手上捏着一只陶制的烟斗。雪白的鸽子收起翅膀,像是栩栩如生的玩具装饰一般闭着眼睛停在她膝上休息。



只见她那宛如珍奇的异国宝石般小巧美丽的脸微微皱起说道:



“兄长大人,今天怎么变态得更加厉害啦。你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嘛?”



“住嘴,维多利加……唔,唔。你看看这个蕾丝边只是从后面粗缝上去的。很简单就能取下来,为什么要做成这样?”



“古雷温,我就不厌其烦地用智慧之泉告诉你答案吧,这恐怕是因为……”



“因为什么?”



“当演完一场后马上就要换演另一场的时候,这样就可以马上把这圈蕾丝拆下来,变成另一套服装重新利用。她们那些服装乍看起来一套套都显得光彩夺目,实际上都是用便宜而结实的布料做成的。为了使其在灯光环境下产生美艳豪华的效果,他们会在服装的各处地方添上一些蕾丝、珍珠或者是五颜六色的玻璃饰品等高价东西。而廉价的裙子本身则是便宜的消耗品,只有一些装饰物——比如那些法式荷叶边才是真品……”



“喂,我说你啊。别把智慧之泉用在这种无关重要的事情上好不好。”



布洛瓦警官很不屑地哼了下说道。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



“……啊,糟糕了?”



他一副死到临头的表情缓缓转过身,发现自己的妹妹正面无表情地睥睨着自己,慌忙说道:



“别瞪着我看!太可怕了,别看啊!我只不过是逗了你一下而已,别露出这种要杀人的表情,默不作声地盯着我看啊!”



“为什么你会对裙子产生兴趣,还用手扯来扯去翻来翻去的?”



“不,那是,因为……”



“你不说我也明白。摆在村里警署的办公室书架上的那些人偶们,其身上穿的衣服大概全都是你亲手制作的吧。真是太恶心了。”



“你别老这样随便就把事情真相给揭穿好不好!狼崽子!啊啊,真是的。不过这些事我根本就不在乎。”



布洛瓦警官站了起来。



不过因为他的手没有松开,结果就把女演员的裙子整个掀起,露出一双穿着吊带袜的美腿。正在读着台词的女演员毫无预警,扬起高跟鞋就把布洛瓦警官一脚踢飞了。



警官顿时整个人蹦了起来,闷不作声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此时舞台上已经开始照射着明亮的灯光,刚才摆在走廊里面的王宫布景的大型道具也重新在舞台上装配好了,让舞台呈现出一派华贵的气息。和舞台上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侧台上则是漆黑一片,摆着几张像是随便用木材钉起来做成的简陋桌子,上面还落满灰尘以及似乎有几十年历史的椅子,随便摸摸坐坐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眼前这番情景,就好像那些选择舞台演员这种既华丽又可怕的工作的人们——光明与黑暗并存的人生真实写照一般。



开演时间临近,舞台侧台上,换好衣服的演员们都陆续集中过来,有的在舒展着筋骨,有的在独自默记着台词,还有要出演同一场景的几个人在互相对着台词。公演首日的紧张感和压力,以及他们至今也没有磨灭的对舞台的憧憬——这些感情互相纠葛,弥漫在空气中,影响着每个演员的内心。



充满耀眼光芒的舞台,和侧台。



存在于光明旁边的黑暗。



有两个年轻的女演员正在互相牵着手臂,拉拉扯扯做着准备体操。察觉到她们的存在后,布洛瓦警官马上走近维多利加说道:



“喂,那两人就是被选拔为扮演可可·萝丝角色的年轻女演员。”



“哪个是呢?”



维多利加以忧郁的表情反问道。



“两个都是。”



“这就是说……?”



“只有王妃这个角色是二人饰一角。”



维多利加闭上眼睛。



然后缓缓睁开,其中像是有熊熊的烈焰燃烧起来。



布洛瓦警官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继续说道:



“刚到剧场的时候,人口不是有记者招待会吗。我当时也有参加,不过却被霸道的记者们的铁臀硬是挤了出来。他们的团队意识真强,男人们用他们精瘦的屁股、肥大的屁股、坚硬的屁股,还有像是戚风蛋糕样软乎乎的屁股……就那么嘭嘭嘭的……就像某年夏天我在地中海沿岸避暑胜地玩过的沙滩排球一样,那排球也是这么嘭嘭嘭地飞来飞去,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摔在路上了。嗯嗯,真不甘心!”



“对笨蛋老哥来说也算是一剂良药了。”



“你,你算是老几啊!老是摆架子又一眼看穿真相,明明是这么一个小不点,真是个恐怖的家伙……”



布洛瓦警官恨恨地盯着维多利加,但马上转换心情,充满干劲地说·089·道:



“好,这次没有那些屁股在旁边阻挠,我就继续我的记者会见吧。毕竟就算是记者也不可能跑到这里来嘛,我就来独享这一刻,他们活该。”



“那我也来陪陪你吧。”



“咦!?”



布洛瓦警官很不情愿地回过头来。



不过这时维多利加已经从破烂的木椅子上站起身子,啪哒啪哒地小步走过侧台,对着做体操的女演员们喊道“喂,你们两个”。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寻找着声音来源。当看到维多利加的娇小身影时,她们同时惊呼道:



“好~可爱耶!”



“哎呀,这个孩子!简直就跟人偶一样!小姑娘,你几岁啦?”



“……我一百一十四岁。”



布洛瓦警官皱着眉头不安地看着她们对话,不过一会儿就放弃了,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跟着维多利加身后,朝着女演员们那边走了过去。



“是这样啊,二人饰一角吗。”



“我演的是过去的可可王妃,然后这位是……”



这两个女演员真的很相像,两人都有一张小小的鹅蛋脸,一双可爱的蓝色大眼睛。比起美人这个称呼,她们反而更适合用可爱来形容吧。明明已经是成熟的女性了,但是身上却还残留着某种少女的气息。眼神中略显寂寞和纤细,同时也闪烁着恶作剧般的活泼光彩……



长长的头发呈现出亮丽的金黄色,不过仔细看的话,其中一人的发根部是棕色的。看来她原本头发是深色的,为了配合舞台戏剧才专门染成金色。



染发的这位女演员穿着低胸的蓝色绢质长裙,头发自然散开垂在背后。



另外一人的衣袖鼓起成方形,蕾丝一直围紧胸口,裙子的颜色是死板的藏青色。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了,头发也按旧时的风格高高盘起,和苏瓦尔国民在照片里经常看到的可可王妃的发型一样。据说那本来是法国风格的发型,当时苏瓦尔的年轻女孩们都喜欢学可可王妃把头发染成金色,然后将其高高盘在头顶。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怀古发型的女演员先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向另一个女演员说道:



“这一位,她演的是搬到乡间别墅,也就是一九〇〇年之后的可可王妃哦。”



“因为王妃在她生涯的途中,因为某件事太过悲伤而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为了表现这一点,我们才选择了用不同的女演员来演的方式。这是不是很崭新的演出方式呢?我都兴奋得不行了!”



“对呀!不过,为了表现得像是一个人,我们俩一直都在一起努力排练着呢。结果两人变得亲密无间了!”



“是呀!”



两人都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排练的成果,还是本来两人就长得很像,现在连笑起来的样子都一模一样了。



维多利加看着像是镜像般的二人说道:



“在塑造角色上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那当然啦,因为要演得像同一个人,还有……”



“王宫的可可王妃和乡间别墅的可可王妃,两者之间也有着许多不同点呢。我们俩商量了好久。



“还向很多熟识王妃的人打听过许多事情。”



“嗯,比如说?”



“比如说……”



演王宫的可可王妃的那个女演员用右手贴着脸蛋,左手平放,同时把右手肘按在左手手背上,摆出了托腮的姿势。



然后她就这么一直没有说话,维多利加也一直盯着她,结果旁边的布洛瓦警官发话道:



“是照片上的那个!”



“没错!”



女演员很高兴似的点头说道。



“猜中了!”



“你说的是什么?”



“你还是个小孩,而且没在大街上走过,应该不知道吧。维多利加。”



“不是没走过,而是走不了。”



“呃!咳咳!总之,可可王妃刚刚出嫁之时,那些出售的相关照片,几乎都是这个姿势。看来这是她个人的习惯性动作。尽管如此,那也不是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总之就像是在和窗边小鸟聊天般自然的表情。真是超可爱的说!”



“听到老哥你这么说,我反而觉得很恶心。”



“…………”



布洛瓦警官合上嘴巴,默默地盯着妹妹的头顶。



然后,他又恢复心情说道:



“一摆出这个姿势,就马上变成大家熟悉的可可王妃了。真是太棒了!”



“还有我……”



扮演乡间别墅的王妃的那位女演员,也马上摆出了同样的姿势……不过头却无力地耷拉下来,左臂也瘫软着,眼睛像是死了一样无力地看着虚空。



她就这么保持了一段时间,然后一下子又活了过来,眼睛瞬间充满年轻的生机:



“这是后来没有精神,搬到乡间别墅静养的王妃啦。并不是用什么失落、什么烦恼之类的台词来说明,而是只靠演技来表现出王妃内心的变化。这就要看我们演员的本领了!”



“就是呀!”



另一人也笑着点头同意道。



然后两人站在一起,右边的王妃摆出懒洋洋的表情,右手心托住脸颊,而左边的王妃脸色则像是亡灵般苍白,头沉重地压在右手上,无力地望向虚空。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



被她们的气势所压倒,布洛瓦警官马上一边大喊“Bravo~!”一边拍起手来。旁边的维多利加也似乎罕见地被感动了,用圆滚的小手轻轻拍了几下。



两位女演员同时恢复了平时的表情,像是魔法一下子被解除了一样。



接着她们都露出笑容,还郑重其事地用舞台风格行了个礼。



“怎么样?”



“太棒了,你们两位!”



“有一个说法认为,王妃在一九〇〇年怀上卢帕特陛下的小孩。皇太后陛下也期待着子嗣的降生。不过遗憾的是最后流产掉了……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真相,不过据说为此感到无比失落的王妃和国王陛下之间的感情沟壑也越来越深了。最后还传出以静养为名被放逐到乡间别墅的流言。不过,那也真是不容易啊。”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



维多利加追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你想想,可可王妃的事,这个国家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她去世后都已经过了十年,到现在依然这么有人气。毕竟连舞台剧都这样子重新上演了……秀气纤细、温婉可爱……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女儿,年轻人都会把她当成是妹妹或是朋友一样的存在,对可可王妃关照有加的吧。所以我才觉得很不容易呢。每个人都抱有各自对王妃的重要回忆,然而实际上不管是谁,都不知道她实际上是一个什么样的女性,我们要演的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可可王妃。



“不仅仅如此。”



另一人补充说道:



“身为贵族的文静少女,远嫁到异国他乡,因为难以融人异国文化而感到痛苦不堪。再加上出产失败而越来越难确保自己的地位——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说我们能这样理解她的痛苦和无奈或许有点自夸,但至少可以找到演绎的方法。但是可可王妃却有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奇怪传闻……”



“对灵异现象的沉溺以及夜游癖。是这个吧?”



“就是啊。你看,不是很奇怪吗!”



“对呀!”



两人又一唱一和地同时点头说道。



舞台上传来了工作人员摆放大道具的声音,以及舞台指导的声音。大概正在进行照明灯的测试吧,舞台上的灯光忽明忽暗闪烁着,看得让人头都有点发晕了。



扮演王宫可可王妃的女演员说道:



“听说她刚刚嫁过来,因为不安才迷上了灵异现象。还倾心于不可思议的炼金术师,关系也有点过于亲密——坊间也流传着这样的传闻。虽然没什么可信度……还有人说她爱的不是国王,而是炼金术师呢。据说那个炼金术师也是从什么国家来的旅行者,因为同是异国之人所以才跟他情投意合。”



“原来如此,这么考虑的话,在角色定位上就比原来要难上许多了吧。”



维多利加也点头道。



另一位扮演乡间别墅可可王妃的女演员接着话头说道:



“还有就是离开王官静养之后的逸闻了,仔细一想的话那也很不可思议呢。人们都说离开王宫后的王妃是极为失落的。但是你也知道她在乡间别墅静养后过了几年,小报上马上报道出她在夜晚的欢乐街上被目击的消息吧?这真是让人搞不清楚她究竟是有精神还是没有精神了。过去明明是那么内向温顺的人,到了晚年为什么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呢?实际上是不是存在着什么契机?像我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一点才困扰了很长时间呢。啊,到底是怎样的嘛!”



“原来是这样,第二个可可王妃也同样在演绎角色上有着自己的难点么。”



“就是呀。”



“真的是很难哦。”



两位女演员同时说道,头也同时扭向一边,但却是分别扭向左右两个方向。



维多利加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那缓慢的动作,简直就像一个年满百岁的老人。



布洛瓦警官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维多利加自言自语似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