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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虽然一家团聚(1 / 2)



高远晴朗的冬季天空。



在那个虽然明亮,但充斥着刺骨空气的天空之下,在两旁种了直挺挺耸立的行道树的路上,有几个人影在走着。



同样的服装,同样的书包。虽然大致上朝同一个方向前进,但并没有排成队伍,脚步不一致,表情也各不相同。但不管是表情愉快的、表情忧郁的,大家都在彷佛被什么东西追赶的气氛下,在寒空下走着。



是上学途中的学生。



从制服和校徽来看,可以知道那是附近私立御堂高中的学生们。



不只是学生,只要是穿上制服的团体,个人的特质就会遭到埋没,印象也会跟着平均化。



穿上制服的瞬间,那些人就属于同一种制服——同一个组织。由于拥有这个共通点,就会成为被概括在某个团体里、缺乏个性的存在。这对培养连带感和归属意识虽然很有帮助……但当然也有人讨厌这种情况。有些人改造制服、故意把制服穿走样,或者采取极端的行动引人注意——一切都是为了主张自己的存在。最近,由于重视个性的培养而废除制服的学校也变多了。



可是——



「所以我说铃穗很老奸。」



『什么老奸?』



不管是强迫穿制服或强迫遵守规则——真正的个性有时也会从那些外界给予的框架中渗透出来。而且在某些情况下,由于被粗糙地嵌入某个框架,反而提高了个性的内在密度——无论本人希望或不希望——个性反而会更加极端地显露出来。



例如说……



「在我遇到拓人之前,铃穗已经跟拓人在一起十七年了。」



『我们又不是整天腻在一起,在我转学之前我们在不同高中念书。』



「可是还是比我早遇到拓人。」



『话是没错。』



「总之铃穗在接下来十七年内禁止跟拓人见面,这样才公平。就这么决定了喵。」



『干么擅自决定这种事?』



……之类之类,你来我往地交谈的少女们。



在像河水缓缓流动的学生之间,她们的存在感特别鲜明。



特别是那个——咻咻挥动双手,像外国人或舞台剧演员一样,一边做出夸张动作一边说话的少女。穿着普通学生制服的她反而更引人注目。



发丝往上翘、有明显波浪卷的红色头发。



看来像是在南国长大的褐色肌肤。



再加上那种外型——甚至不必看五官线条就知道她与四周日本人显然不同——不管是说话语气也好、声音也好、动作也好、表情也好……不管哪一点都充满活力,让她更加显眼。那名少女身上有着现今难得见到、像野孩子般的爽朗气质。



还有——



「铃穗不准走到距拓人半径三百公尺的范围之内!」



『那是哪来的跟踪狂判决啊?』



「要是太接近的话会感染到铃穗病菌。」



『不要把人家讲得跟传染源一样——』



这种显眼的外型其实并不是少女真正的模样。



某种幻影平常都会覆盖在她身上。



把她的头发和眼珠颜色——本来是人类绝不可能拥有的、像血液般鲜艳的深红——变成「勉勉强强可以接受」的范围,同时也把那对从发丝当中竖起、人类不可能拥有的尖耳朵隐藏起来。



没错,就生物学的定义而言,这名少女并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但伪装成人类的外型。



或者该说——这名少女之所以显眼,并不是因为发色或肤色——与其说是外在的特征,不如说那种「不是人类」的感觉不断从某处渗透出来。无法完全掩盖本来是「不同生物」的事实,这一点成为她的个性,而在平常的言行举止中表现出来。因为所谓的个性,其实也就是「跟别人不同到什么程度」。



这个少女叫做塔娜罗特。



塔娜罗特-安萨廷。



熟悉英语的人就会注意到,那名少女的姓氏有「未确定」的意思。



「铃穗是胆小鬼,已经抢了十七年的先机了。」



『就算妳这么说……』



如此回答的少女——被塔娜罗特称为「铃穗」的少女,就某个意义来说也是很有个性的。



『我们本来是堂姐弟,根本没有什么先机可以抢好吗?』



「对既得权益的盲目执着将对社会的新陈代谢造成阻碍。」



『……塔娜罗特,妳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长相普通到极点。



不——其实也可以说是土气。头发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典型的日本人脸蛋上戴了一副稍微大了一点的眼镜。再加上那股辫子。那种几乎等于「文学少女」的长相虽然端整,但完全没有能引人注意的华丽感觉——要是默默走在路上,很容易隐没在周围的学生当中。



不,她的确是默默走在路上。



从刚刚开始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跟塔娜罗特之间的对话全靠笔谈,也就是靠着她飞快写在手上那本笔记本的句子。一边走着路,完全不用看手中笔记本就可以流利写出句子,就某种意义来说,那种灵巧技能也是很让人吃惊的。如果不是平日反复做这样的事,不可能会这么熟练。



这一位少女叫做羽濑川铃穗。



一个劲儿跟别人笔谈,要说特殊也算特殊。不过,因为交谈对象塔娜罗特一直大声地嚷嚷。铃穗的沉默于是变得更加明显。基于相乘效果,她们两人成为非常醒目的存在。就好像在旁边听别人讲手机一样……听着这种只有一方说话、完全听不到另一方回答的会话,感觉很不自然。



「总之铃穗很老奸!」



塔娜罗特做出结论。



「双叶一定也这么想!」



「咦——我吗?」



突然被卷进战局、发出不雅叫声的,是把长长黑发绑成马尾的第三个少女。



现在虽然梢梢露出慌张的表情,不过从轮廓清楚、五官端正鲜明的长相看来,可以知道她拥有开朗纯真的性格。



某人在露出其它表情时,平时最常露出的表情就会像残像一样造成影响。每天都露出阴沉表情的人,笑起来时总会让人觉得不协调。而向来挂着沉稳微笑的人即使生气,也会给人一种优雅柔和的印象。



「我、我……什么老奸之类的……那种事……」



用有些慌乱的语气说话的少女叫做雾岛双叶。



除了鲜明的五官之外,再加上那张非常端整的脸蛋,混在普通少女之间时,这个少女无疑是最显眼的。只是一站在刚刚那两个人——塔娜罗特和铃穗身边,相对地就没有那么显眼了。



「没错。」



在距离少女们几步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接着双叶的话说下去。



是御堂高中的男学生。就「显眼」——的意义来说,他并不会输给塔娜罗特等人。只是,显眼的方向显然跟她们完全不同。



他长了一张有棱有角的严肃国字脸,与其走在往学校的路上,不如跟复活节岛的巨石像站在一起,那样还比较不会引人注意。顶着那张打下去好像自己反而会比较痛的脸,那样的他穿着普通学生制服走在路上,散发出——或者该说是爆发出一种「流氓背着书包」的不协调感。



雾岛叶月。



他是双叶的双胞胎弟弟。



龙凤胎基本上是异卵双生,虽然是双胞胎,但不一定会长得一模一样。可是,长相相差到这种地步,不由得让人怀疑他们真的拥有相同的遗传基因吗?



叶月动着四四方方的下巴,像恫吓似地——虽然本人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低声说道:



「老姐完全不会觉得铃穗狡诈,她只是很羡慕铃穗而已——」



「……」



以闪电般的速度后退两步——因为大家都在前进,所以相对来说是四步的距离,双叶瞬间越过这四步距离,利落地旋身。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制服裙襬蓬蓬飞起,接着她使出毫不留情的回旋踢,攻击双胞胎弟弟。



可是——



「——唔唔!」



「呼呼呼,老姐,要是以为我会一直束手无策地挨老姐的打,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么说着的叶月,紧紧把书包抱在胸口。看样子他好像是把书包拿来当盾牌,双叶的鞋印清楚留在书包上面。双叶的回旋踢虽然厉害,但她身材过于娇小,攻击力道还不足以穿透皮制书包和塞在里面的笔记课本。



「看样子你学了不少旁门左道嘛。」



「这叫『寺门外不受教的小和尚也会读经』——『耳濡目染,不学自会』。」



双胞胎弟弟朝着皱眉的姐姐嘿嘿一笑。



这时——



「——叶月跟双叶一直都这么要好呢。」



这群人的最后一个人……走在叶月旁边的少年用悠闲的语气说着。



在这群充满特色的少年少女之间,要是问「谁的长相看起来最平凡」。大家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同时指着他吧。



少年的名字叫羽濑川拓人。



他身上真的找不到能称之为特征的特征——就外表看来,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总之是个很适合用「平凡」这个词汇形容的人。长得不丑也不帅,个子不高也不矮,不会太胖也不会太瘦,不管从哪里到哪里都是中庸的集合体,一点也不醒目,像森林中的树木一样——他的长相就是这副模样。如果硬要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部分的人大概会歪着头想好一会儿,然后回答说:「看起来是个好人」吧。



他的举止稳重温柔——然后看起来「气势」很弱。



「那个啊——拓人。」



叶月一边拍着书包一边说:



「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的话,我劝你还是赶快去检查一下脑袋吧。我不是常说吗,在你眼前的,是个被残暴老姐痛扁的可怜弟弟。这就是DV啊DV——DomesticViolence,家暴这种事情可不是夫妻或亲子之间的专利喔。」



「是吗?」



「我家老姐不是『没用姐姐』,而是『家暴姐姐』,唔——这样一点都不萌。」(注:「没用姐姐」系列为葛西伸哉的作品,日文的「没用」和「家暴」发音十分类似)



「少啰唆!」



之类之类的。



一边继续着那样的对话,这五个人混在其它学生群里走着。



就各种方面来说,跟其它学生比起来,他们的确相当显眼……不过对他们而言,这是每天上学都会出现的日常情景。



可是……



「话说回来,拓人啊。」



双叶回头看着拓人——稍稍放慢脚步跟他并肩走着。



「拓人想好升学的事了吗?你会去念大学吧?申请书之类的已经——」



「……」



——突然之间。



拓人平凡柔和的表情好像混入了某种不自然的东西。



就像之前一直顺畅运转的齿轮,突然卡到异物一样。



同一时刻——



「……」



双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恍恍惚惚。



同时叶月的表情也跟姐姐一样,恍惚地松弛了下来。



两人就像刚起床一样,用没有焦点的眼神望着无限遥远的远方——不过他们立刻眨眨眼睛,恢复平常的表情。



像是从小睡中醒来一样。



「呃呃……话说回来,昨天冢本那家伙啊……」



「因为冢本常常乱来嘛……」



叶月突然开始说起跟刚刚的话题毫无关系的话,而双叶一点也不惊讶,很自然地继续跟他对话。几秒钟之前由双叶自己提起的升学话题,好像已经完完全全从她的脑袋里抽掉了。



「差不多也到极限了吧……」



并没有对两人的样子感到惊讶——拓人只是这么低声说着。



回头看着那样的他,塔娜罗特用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眨眨眼睛,而铃穗则是露出了有些哀伤的表情。



「——咦?什么?拓人?你刚刚说什么?」



很敏锐地听到拓人的喃喃自语。双叶歪着头追问。



可是拓人立刻用平常那种柔和的笑容掩饰自己,摇摇头说: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这里是一个教育机构。



不过并不是依据学校教育法所组织的机构,它位于不受社会共识或一般常识束缚的领域里。



就算找遍这个国家的公文,也看不到这个机构的名称。



就算翻遍这个国家的各种地图,也找不到这个机构的所在地。



那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机构,一个不可能存在的机构。



因为这个教育机构所教导的事情与普通社会是无法兼容的,那些事情是用人类在经营社会生活时所丢弃的东西堆积起来的。



不过,有丢弃者就有捡拾者。



这是一个学习的场所,一个让那些孜孜不倦把遭受一般社会常规所抛弃的东西加以琢磨的人、以及让持续做着这些事的人从事学习的场所。在「便利」、「效率」、「经济效果」、「确实」等枯涩无味的的实用主义下,那些应该被抛弃的、不可思议却又严谨的事实——为了学习这些事实,而有这样的场所。



因此,和这里有关系的人,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如此称呼这个教育机构。



隐居于现代社会的魔法师们的学园——魔法学园。



时间回溯到三个月前——去年的十一月。



羽濑川拓人参加了一个「测验」。



「以吾之姓名与技巧实行之——」



他站在一个昏暗房间的正中央。



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家具之类的物品——是个像箱子一样的房间。在这个煞风景到极点的地方,除了拓人的身影之外,就只有一扇出入用的门,以及放在房间角落的一台笔记型计算机而已。



「吾乃羽濑川拓人,超常之法理支配者,手啊,吾等看不见的手啊,遵从吾之愿望——」



拓人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白纸。



拓人一放开手,掌心大小的纸片轻飘飘地在空中滑动……但没有掉下来,就这样飘浮在他眼前。下面并没有风在吹,上面也没有东西吊住,那张纸却很理所当然地飘在没有任何支撑的空中。



「具现汝之职责……!」



吟唱咒文。



接着拓人迅速地动着手指,在空中画出印记。



声音与动作——那是一种最直接最简洁的表达方式。魔法是一种藉由意志来驱动的技术。把人类意志转换为现实行为的魔法技术,需要最起码的发声和动作。如果魔法效果越复杂,需要的作业程序也越多。就这个意义来说,魔法跟边走边吃这种普通行动没有两样。不同的是,在进行的过程中,魔法可以超越时间、空间的限制,直接导出结果。



反过来说,很多事情与其使用魔法,不如像平常一样动手去做比较快。



例如说——



「……」



拓人认真地盯着眼前的纸片。



那张纸——突然对折成两半。



「——很好。」



拓人满意地喃喃说着。



在那样的他面前,纸片继续自顾自地翻折,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拿着纸片的一端在翻折一样。



不——那的确是折纸没错。



要是有其它人在场的话,中途就会发现了。四方形白纸折叠的过程,是非常有名的一种折纸,也就是纸鹤。



「很好……继续下去……」



一边盯着继续在空中径自翻折的白纸,拓人不断不断点头。



然后——



「——啊!」



破绽突如其来地发生。



劈里一声——纸片突然破裂。



那一瞬间,纸片像是突然想起物理法则似地,轻飘飘地左右飘动,慢慢掉在拓人脚边。



「啊啊啊啊……」



「不及格。」



被告知这个结果——拓人沮丧地低下头。



捡起掉在地板上的纸片,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是第四次的测验——看来又失败了。



「我觉得——你最近的集中力越来越差了。」



说出这句话的是放在墙角的一台笔记型计算机。



正确说来,是屏幕里那名银发少女说的。



她有着非常美丽——简直就像人偶般毫无破绽的美丽脸蛋。公事公办、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很难想象她生气或哭泣的表情。由于太过完美,所以没有展露其它表情的「空间」。



假想神格——德琳西亚。



事实上,她并不是人类,也不是物理上实际存在的个体。



她是一种人工精灵,透过许多复杂仪式,形成模拟的魂魄,是一种住在计算机网络上的现代附丧神。假想神格有时候会依附在傀儡人偶之类的人形框架里——透过联机进行活动,不过,在网络或内存上的程序集合物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假想神格有时要担任教务处的事务员,有时要担任低阶魔法师的指导教师,德琳西亚也不例外。她们会活用电子精灵的特质,运用庞大的知识和运算能力,处理杂务、指导学生,一直都很忙碌地在魔法计算机网络中来回奔走。



然后……她今天的工作,是担任「学园」学生、菜鸟魔法师羽濑川拓人的作业测验监考。



「跟以前比起来,进步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虽然还不至于影响就学资格,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太好的状况。」



「……对不起。」



拓人低着头回答。



顺带一提,今天的测验内容,是「用魔法构筑出来的力场折出一只纸鹤」。



在局外人耳中听起来,或许会觉得很愚蠢,但这种魔法却意外地困难。用魔法之手来折纸,必须先把手指的实际动作分解成物理向量,然后用魔法重现那些微妙的繁复程序。



老实说,直接动手折反而快多了。



可是,如果能用魔法从事这种精密作业,那么能使用的魔法范围会一口气增加,这也是事实。就像光靠锤子或螺丝起子没办法制造计算机之类的精密机械……为了能够自由自在地组合、操作足以凌驾电子回路的魔法术式,像这种有如在针孔上穿线的「精确度」,也是必要的练习。



「有什么烦恼吗?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跟我谈谈?」



屏幕中的少女这么问着。



「啊……该怎么说才好呢?」



拓人抓抓脸颊,露出苦笑。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到某种极限了……」



「极限——吗?」



像是听到意料之外的话,德琳西亚不解地歪着头。



「表面世界已经到了不得不决定未来出路的时候了——可是我一直没办法下定决心。」



「……原来如此。」



德琳西亚点点头。



事实上……这是往来于「表面」一般社会和「里面」魔法学园、过着双重生活的魔法师,一定会直接面临的问题。



在一般社会和「学园」里有不同的生活重心,往来于两个世界之间,本来就会遇到很多不方便的事。



由于过去曾经发生「猎杀女巫」之类的历史事件,因此,「学园」秉持着「魔法师与一般人不能兼容」的秘密主义,相关人员都有义务隐瞒「学园」和魔法的存在。这是非常严格的规定,就算对亲兄弟或恋人、配偶,也不能说出来。无法遵守这个规定的人,会被消除所有关于魔法的记忆,然后从「学园」相关人员的名册上除名。



可是……光是修行魔法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再加上负有保守秘密的义务,当事人应该会非常辛苦。不只是不说出「学园」或魔法的事情就好了,如果被一般人发现,还得调整目击者的记忆。然而这是有极限的,如果事先有所准备的话还好,要是处理意料之外的事件,对魔法师来说也有很多困难。



结果,为了维持「表面状况」,要花费更多的劳力才行。



对菜鸟魔法师来说更加辛苦。



因此,从以前开始,德琳西亚和其它教师就曾经跟拓人说:「要不要考虑在高中毕业之后就专心研究魔法?」这种作法对增进魔法师技能比较有利,这是不喻自明的事实。



可是——



「当然,我们不会强迫你。也有人慢慢地、确实地,用不会造成自己负担的速度在进步。不过,也可以想办法全力发挥自己的能力、追求自己所能到达的最高境界。每个人成为魔法师的理由本来就各不相同。」



「……是。」



「但是——羽濑川拓人,你看起来不像是很满意现况。」



「……」



德琳西亚说得没错。



「如果不满意现况的话,就只能去改善它。如果练习时间不够,那就只有增加时间。你虽然拥有『原始神魔创造者』的特殊才能,但其它部分跟『学园』一般魔法师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减少练习时间、没有好好努力。进步速度当然很慢。」



「妳说得没错。」



拓人回答。



他都知道。只要踏上魔法师的道路,有一天一定要正式面对这个问题,拓人也知道这一点。虽然知道,但到现在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当然——不是没有例外的人物。



例如「前辈」——佐久间荣太郎,总是一头埋在他的御宅族嗜好里面,让人疑惑地想:「他到底用什么时间练习魔法呀?」但即使如此,他同时也留下了足以凌驾其它魔法师的实绩。



可是……因为他的言行太过奇特,所以人们很容易忘记他的厉害事迹。就算在这个魔法师群聚的「学园」里,荣太郎毫无疑问也是众人公认的真正「魔法天才」,因此以他为推测基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所以,像拓人这种「平凡」的魔法师,只能牺牲某些东西来增加练习时间——这才是正确的。



然后——



(最简单的作法就是……)



舍弃一般社会里的生活。



把生活主轴完全移到「学园」,将能用的时间全部用来研究魔法。



就某种意义而言,那是一个很有魅力的选项。但事实上,那也就意味着在一般社会里羽濑川拓人的「死亡」。



这样一来,就必须跟双叶、叶月,以及一般社会里的亲朋好友断绝关系。因为在一般社会的观念认知上,无法接受「学园」的存在——「学园」是一个不存在的领域。



「如果重视一般社会的生活,那么也可以割舍『学园』这一边。」



「……话是……没错……」



要继续念大学吗?



像平常人一样找工作吗?



或者——成为一个专业魔法师,让自己从普通社会里「彻底消失」?



一般社会的同年级学生们,现在都在考虑未来的出路。当然,不管是念大学或找工作——拓人在成绩方面并没有特别好或特别坏,如果不坚持进入一流大学或一流公司,升学或就职都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只是要把知识塞进脑袋,使用魔法就可以了。



可是……



「……」



白天去上学。



跟双叶、叶月,以及其它学生们过着高中生活。



放学后到「学园」研究魔法。



享受充满魔法师、精灵、神魔的超常世界。



虽然有点模糊,但不知不觉产生了「这种双重生活能一直一直持续下去」的错觉。虽然知道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但他几乎没有意识到那种慢慢地、但确实在靠近自己的终点、界限。



所以——



「我……」



「我们『学园』不会对你的人生负责,所以不会强迫你选择未来的方向……我们也无法强迫。只是,我希望你能在不后悔的情况下,好好决定自己未来的出路。」



屏幕中的假想神格用淡淡的语气如此说着。



客厅里充斥着天亮前的慵懒黑暗。



根据墙上时钟长针和短针的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如果是生活规律的人,应该在床上睡得正香甜。



当然……房里充斥着浓密的寂静气氛。



在冰冷的室内,连空气也像睡着似地凝固起来,只要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或许连秒针移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没有任何旁人在场——非常非常平凡的深夜室内景象。



可是……



「……」



客厅里有一道影子静悄悄地移动。



像靠近猎物的肉食性动物一样……放轻脚步、压低身体,就连呼吸声都跟着压低,在地板上悄悄前进。目标是从客厅这边连过去的几个房间其中之一。这本来是一层四房的公寓,以客厅为中心,周围隔成四个房间,从玄关看过去,是右边那个房间。



「……喵。」



在地板上爬行的影子——有少女的轮廓。



是塔娜罗特。



现在毫不避讳地露出红发红眼、竖着一对尖耳朵的未分化魔神,屏住呼吸,就像置身于弹炮交错的战场上的士兵一样——或者该说像游泳中的青蛙一样——把身体完全贴在地板上,沙沙沙沙地匍匐前进。



「喵喵。」



爬到一半突然换成仰式,然后又突然像蝶式那样同时伸长双手双脚,总之,从她那种像水上芭蕾的倒立动作来看,会让人强烈怀疑她根本是把匍匐前进跟游泳搞错了。



不过匍匐前进这种踏实的行动本来就不适合这个横冲直撞的少女,光在地上爬行一下子就让她感到厌烦,所以她才会搞出这么多花样吧。在旁人眼里看来会觉得这是一种超现实的景象,但她本人却完全不觉得。



暂时不说这个。



她的目标是右边最里面的房间——也就是拓人的寝室。



喜欢喜欢最喜欢拓人、个性直率的她,有突然冲过去一把抱住拓人、或突然闯进浴室乱来的纪录。可是,这些行动都太显眼,往往马上被「大姑铃穗」(塔娜罗待命名)发现,被硬生生从拓人身上拉开。她最近发现这些行动实在太没有效率了。



或许有人很想吐嘈说:「早就该发现这一点了吧?」不过,基本上个性天真烂漫的塔娜罗特,要产生「避开旁人视线展开夜袭」的成熟想法,得花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她现在穿着莫名其妙用毛笔在屁屁部位写着「一决胜负」的内裤,穿着同样用毛笔在胸口写着「一决胜负」的运动内衣,以这种莫名其妙、似乎不太对劲的打扮——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地方在卖这些鬼东西?——塔娜罗特朝拓人的寝室一步步逼近。



可是……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电子机械运作的声音。



「——?」



塔娜罗特吓了一跳缩起身体。



突如其来的尖锐声响——在白天,音量标准的启动声,在安静的夜里听来跟噪音没有两样——一种电子合成的声音,划过客厅里的空气。



声音的来源是客厅角落。



传真机。



完全不顾人们的困扰,煞风景的传真机继续大叫。



一瞬间,塔娜罗特慌了起来,毫无意义地把爬行动作一下换成自由式、一下换成潜水式——



「喵,请安静,请肃静。大姑要是起来的话就麻烦了。」



她把食指抵在嘴边,对传真机这么说着。



当然,就算听到这句话,传真机也不会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但如果预先设定好铃响次数,响过这些次数之后,就会启动自动接收功能。传真机于是沉默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液晶屏幕上的「接收中」字样。取代铃声、回荡在传真机周围的是墨盒运作时的迟钝声响,不过跟原本的铃声比起来,声音小多了。



「唔嗯,谢谢你的合作。」



塔娜罗特满足地点点头,然后再次展开行动。



顺带一提……这个接收中的传真机液晶屏幕,显示了一串让人觉得很陌生的数字,当然塔娜罗特不可能注意到那种事。



她松了口气,再次朝拓人的寝室前进——



「——妳在干么?喂?」



——突然有一个形状扁平、像剑一样的物体前端,抵在正准备继续匍匐前进的塔娜罗特鼻尖上。之所以说是「像剑一样」,而不敢妄下断言,是因为跟刀剑比起来,它的形状实在太过复杂。像音叉一样的剑身后面,装有像机械装置一样的东西——整体感觉看起来比较接近电锯。



像是在威吓对方似地,某个零件发出「啪沙」一声,像花瓣一样展开。



机剑「瓦普吉斯」。



拥有金刚石打造的剑身,以剑身为中心,可以启动负离子或电磁力场的剑刃,是一把能够不由分说斩杀敌人、强力无比的个人兵器。如果真的想使用它,不要说卡车,就连坦克车都能一分为二。



「喵喵!」



「我在问妳想干什么?」



拿着那把危险至极的武器的——是一位蓝发少女。



「塔娜罗特,三更半夜的妳在干什么?而且还是在拓人的房间前面?」



「喵——铃果也是,妳在干什么?」



「我在守夜。」



被叫做「铃果」的少女说着。



如果是不清楚原因的人,大概分不清她跟羽濑川铃穗的差别。铃果和铃穗在容貌上的明确差别,的确只有发色而已。可是两人的表情完全相反——基本上铃穗总是散发出沉稳、但有点畏畏缩缩的气质,相较之下,铃果就像一只龇牙咧嘴的狮子,散发出一种好强、有些暴力的气质。



就算她们两人站在一起,大部分的人大概也只会以为她们是个性不同的双胞胎而已。



可是,铃果和塔娜罗特一样都不是人类。



她是由蓄积在铃穗体内的庞大魔力,以铃穗这个人的身体持征为基础,自我组织出来的一种精灵。



铃穗和铃果原本是拥有同一个身体的多重人格,但如果用魔法器具来当安定器,在某种程度的时间和距离内。铃果可以制造出有别于铃穗的模拟肉体,独自活动。



没错——就像现在一样。



细心的人只要一看就会注意到了,从铃果脚边延伸出来的影子,跟光源完全没关系,呈现细长的线型,沿着地板延伸到左边最里面那间——也就是铃穗的房间里。



「守夜?为什么要守夜?」



「之所以要守夜,是为了预防蟑螂之类的东西爬进拓人房里。我跟铃穗轮流,二十四小时戒备。」



铃果像猛兽一样露出牙齿说道。



「喵,辛苦了,妳好拚命。」



说着,塔娜罗特打算爬过铃果旁边。



可是铃果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塔娜罗特的红色头发。



「给我站住!妳也稍微理解一下所谓的讽刺或比喻好吗?」



「喵?」



塔娜罗特疑惑地回头看着铃果。



「就是在说妳、妳啦,为什么要趁三更半夜爬进拓人房里?」



「因为是夜袭啊!」



塔娜罗特很骄傲「嗯哼!」一声,挺起写着「一决胜负」的胸膛。



「妳好歹也了解一下什么叫廉耻可以吗?」



「喵?」



「总之——拓人的贞操由我来守护!」



铃果再次挥出「瓦普吉斯」说着。



「喵,没办法。只好打倒铃果后再夜袭了。」



塔娜罗特也摆出迎战姿势。



虽然赤手空拳——但她拥有能够徒手跟灰熊打斗的臂力,实际上跟武装没有两样。



「妳办得到吗?」



铃果一边发出狂暴的笑声一边说着。



塔娜罗特踮起脚尖,拱着背,摆出拳击选手的姿态。



双方的杀气撼动室内冰冷的空气。要是有第三者在场,或许可以看到在寂静的夜里,两人的背后出现了「轰轰轰」之类——像漫画里的背景音效文字。



然后。



「——喝!」



凭着气势、正面一决胜负——铃果的剑当头劈下,彷佛要把对方直接劈成两半。



虽然没有启动力场剑刃,但那把剑的剑身原本就是用金刚石打造而成,要是被直接打到也非同小可。再加上铃果拥有和塔娜罗特不相上下的臂力,只要她想,也可以赤手空拳地挖开柏油路面吧。



可是——



「喵啊!」



「砰!」地一声,塔娜罗特像拜拜一样合起双手。



「唔唔!」



秘技——空手入白刃。



其实「瓦普吉斯」也不算什么白刃,不过总之塔娜罗特就是用这种感觉合住双手,很利落地夹住从头顶劈下来的「瓦普吉斯」剑身,挡住攻击。



「哼——可恶的小动作!」



「喵喵,这是我之前在第四台看『带子狼』(注:由小岛刚夕和小池一夫编绘的武士漫画,后来改编搬上屏幕)的成果。唰啦唰啦哗啦,化为白骨了(注:这是带子狼主题曲申的一段歌词)」



「……一般人用看的应该学不会吧。」



顺带一提,真正的空手入白刃,指的是按住对方的手腕,而不是真的用手去夹住刀刃。这个招数怎么想都不可能做到。双手合掌挡住刀刃的力量,跟用双手挥剑斩下的力量比起来,后者的力道显然比较强。而且光凭手掌的力量,想要挡住刀刃之类的光滑物体,本来就很困难。



可是……就像前面说过的,塔娜罗特的臂力不是普通的大。



就像被老虎钳夹住一样,「瓦普吉斯」的剑身就这样被塔娜罗特的双手夹住,动弹不得。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



想把剑压下去的铃果跟想把剑推回去的塔娜罗特。



双方势均力敌,情况陷入胶着。



就在这个时候——



「……哎呀哎呀~~」



在塔娜罗特和铃果旁边,一张打印出来的纸轻飘飘地从传真机落下。



捡起那张纸的——



「哎呀哎呀哎呀~~」



是一只很自然伸出来的白皙玉手。



当然,那只手的主人不是塔娜罗特也不是铃果。而且,完全无视于弥漫在现场的紧张感、那个悠闲声音的主人也不是她们两人。



那是有着绿色头发的第三位少女。



身材高姚、手脚细长——就是俗称的模特儿身材。她的容貌也是不折不扣的美少女,没有可称之为缺点的缺点。拥有出众外表的人,不管本人有意或无意,总会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然而在这个少女身上并没有那种感觉。



这大概是因为她的温柔气质——或者该说,是那种会让旁人全身绵软、让一切糊里糊涂混过去的悠闲举止。只有在这个少女周围,就连时间都好像忘记流动一样,散发着一种非常闲适缓慢的气氛。



法尔雀-萨-珐利亚佛鲁望特——这是她的名字。



这个少女虽然有人类的外型,但同样不是人类,她的基本型态甚至不是人型。



她是「迷宫仓库」的前任魔王,现在是拓人的所有物——可变形魔法机杖。这根机杖在精灵化之后会变成人类的外型——就是法尔雀。



「哎呀哎呀哎呀?」



法尔雀歪着头。



顺带一提,距离她三十公分的地方,就是保持空手入白刃的姿势、持续陷入胶着状态的塔娜罗特和铃果,但这个向来只顺着自身步调的少女完全不在乎——或者该说,她以一种会让人怀疑「搞不好她根本没注意到她们」的样子,悠闲地看着传真过来的文字。



而且。



「这件事得快点告诉拓人主人才行~~」



一边说着,法尔雀若无其事地走过正在互瞪的两人身边,轻轻敲了几下拓人的门。



「……嗯……」



里面房间的门一打开——穿着睡衣、看起来像是很困地揉着眼睛的拓人探出头来。可是,他好像连一只眼睛都没睁开,脚步也有些不稳。



「……呼……呵……有什么事吗、法尔雀?」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法尔雀递出手中的纸张说:



「您好像有一件重要的传真……」



「嗯嗯……?」



拓人忍住呵欠,歪着头说:



「……嘿嘿妳、法尔切。」



「不客气~~」



「……」



拓人用迷蒙的眼神看着那张纸。



可是他很显然并没有把内容看进去。眼睛虽然看着文字,脑袋却很明显地在睡觉。用模模糊糊、完全没有对焦的视线看了好一会儿之后——大概是放弃了理解内容的努力,他软软地垂下双手,就这样坐到地上。



看样子他已经累惨了。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法尔雀蹲到拓人身边,用双手撑住他两边腋下。



「在这种地方睡觉会感冒的哟~~」



「嗯嗯……」



「您得回床上去睡才好哟~~」



「喔喔……」



轻轻搀着半梦半醒的拓人——虽然比不上塔娜罗特,但法尔雀还是比一般人类有力气——她非常自然地陪着拓人走进房间。



「……」



「……」



视线跟着法尔雀他们两人移动,然后——塔娜罗特和铃果隔着「瓦普吉斯」互看一眼。



门「啪哒」一声关上的声音让两人突然回神。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等一下喵!」



「法尔雀妳这家伙太奸诈了吧!」



「太奸诈喵!」



两人像脱兔一样杀到拓人房间门口。



可是,焦躁的两人互不相让,硬是要往前冲的她们就这样互相踩到对方的脚——



「唔哇!」



「喵阿!」



——跌倒了。



原本就精力过剩的塔娜罗特和铃果全力往前冲的结果,就是两颗脑袋一起撞到门,而那扇门根本挡不住这种冲击。



伴随着一阵爆炸声,铰链被扯断、门跟着粉碎,两人一起趺进房间里面。



她们所看到的是——拓人已经躺在床上,法尔雀一脸开心地用毯子把自己包起来,正打算钻到拓人身边陪睡的景象。



「进房间时如果不小声一点,会把主人吵醒哟~~」



「去妳的『会把主人吵醒哟~~』!。」



铃果大喊大叫,一把扯住法尔雀的手,硬是把她从床上拖下来。



「没错,偷跑是不可原谅的,第一号应该是我才对喵!」



「去妳的一号二号!不准趁乱混进来!」



「喵!」



就这样。



「所以我说——」



「~~~~!」



「~~~~!」



「~~~~!」



少女们像平常一样开始准备吵架。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虽然她们以前几乎没有在半夜吵过。



只是——



『三更半夜妳们在干什么……?』



听到骚动声——一边把手指伸进眼镜下面揉着眼角,铃穗一边从自己房间走出来。



就算是懦弱的铃穗,半夜四点被吵起来,心情也不会太好。



哇哇乱叫会吵到隔壁邻居——不过在提到邻居之前,应该先骂一下对这群不顾拓人跟自己的困扰、自顾自吵成一团的少女们。因此铃穗走进了拓人房间——



「……?」



她突然发现飘到自己脚边的一张纸片。



正如字面意义所说的,是一张纸片——破碎纸张的其中一片。



「……」



铃穗不由自主地捡起那张纸片开始阅读。



然而,纸片上所剩的不仅是片断的句子,而且转印写下的文字也已经弄脏,凭着其中一片根本看不出在写什么。而且她也不知道原本传真过来的纸张会因为少女们的争执而撕破。



所以……



「……」



算了——铃穗毫不在意地把那张纸片丢进垃圾桶,一脚踩进少女们的争执里,担任仲裁的角色。



手腕、脚、脑袋、身体。



看着那些彻底四分五裂的残肢断臂,青年无言以对。



「……」



这是一个狭窄昏暗的房间。



没有让光线或空气流动的窗户——只要把门一关,就连外界的声音都无法传进房间里。正如文字字面意思所说的,这是一个与外面世界隔绝的密室。要是没有时钟的话,大概连时间的感觉都会变得暧昧吧。与其说这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具备密闭性的「容器」。



「……」



他认真的眼神——集中于放在自己面前的种种东西。



那是一种「悲惨的下场」。



在更稍早之前,明明应该有着人类外型……如今却只能称之为「零件」而已。



四分五裂的那些东西,单独存在的话没有意义。跟其它部位结合在一起时,才能构成「个体」。它们都是「全体中的一部分」。不要说肩膀和胯下——手部断成手腕和手臂,脚部也同样在脚踝和膝盖处断裂。就连本来应该是一整块的身体,也断成好几部分,被人仔细地——仔细到近乎执拗——放在宽大的桌子上。



放在最前面的是脑袋。



失去光彩的空虚眼神憎恨地瞪着青年。



「……啊啊……」



青年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



长长的黑发,伶俐的眼神,直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光是这些器官集合起来,毫无疑问可以构成一张足以称之为美男子的容貌——事实上他的确像是个美男子,但之所以不敢如此断言,是因为他的容貌看起来好像少了点什么。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双手撑住桌边,青年无力地低着头。



那个样子——就像面对自己已经无法辩驳的罪孽,而祈求他人原谅的罪人。



可是,这里并没有能责备青年或能原谅青年的人,也没有悲悯他或嘲笑他的人。只有沉默的手腕、脚、身躯、脑袋——彻底分解、模样凄惨的人类躯块散落在桌上而已。



青年的名字是佐久间荣太郎。



在魔法师群众的学舍「魔法学园」——通称为「学园」当中,是实力首屈一指的魔法师。同时……「学园」原本准备了教职,希望借用他卓越的魔法才能来指导后进,但他也婉拒了这份工作,现在处于「准教师」这种既不是学生也不是教师的暧昧地位,是个非常奇怪的家伙。



「——主人。」



伴随着一个惊讶的声音,一道光线射进房间里。



荣太郎像是有点眩目地瞇细眼睛——回头看着那个站在光线里的纤细人影。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您到底在做什么呢?」



一边说着一边踏进房里的——是一个穿着女仆服装的年轻女孩。



漆黑头发,漆黑眼珠。相较之下,皮肤白到令人眩目。由于穿着单一色系的女仆服装,看起来没有大花般的冶艳,而会令人联想到初春薄雪的干净优美。



美丽——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



可是,她并不是人类。



证据就在于。她头上长着野兽的尖耳朵,随着女仆装裙襬一同摇动的也是一条兽尾。那些人类绝对不会有的器官。并不是徒具外型的装饰,证据就在于……它们跟着她的表情,谨慎地微微动着。



「……您到底在……?」



一边说着一边继续走进房间——然后女孩错愕地停下脚步。



「主人……这到底是……?」



她终于注意到桌上放着的东西了吧。



手、脚、脑袋、躯体。除了指尖以外,全部都从关节处断裂的人体躯块。



女孩的表情变得僵硬。



「主人……难道您……」



「……艾妮乌斯……不是的……艾妮乌斯!」



荣太郎像求救似地伸出一只手,朝女孩走过去。



可是女孩后退一步、拒绝了他。荣太郎伸出的手只能空虚地在空中徘徊。



「主人……」



不敢相信、不想相信。



内心的动摇仿佛都写在表情上,女孩不断摇头。这时要是有人说,只要拼命否定,眼前的现实就会消失无踪,她也宁愿去相信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