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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1 / 2)



一直到昨天为止,少女都还相信世界是充满善意的。



在父母深厚亲情守护下长大的少女,会有这种想法再自然不过了。在她眼里,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所有东西的主要成分都是「温柔」和「慈爱」。她并不会特别去意识到「幸福」这种事,因为「幸福」就是「日常生活」的别名,「不幸」是仅仅存在于故事里的空泛概念。



完全没有感受过悲伤和憎恨的少女,深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个小小领域就是整个世界。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明天也会像今天一样,是个美好的一天。



啊啊,这是多么天真无邪的日子啊!



可是,不要认为少女很愚昧。少女眼中的世界——姑且不论那是在孩童粗浅思考和无知乐观主义下的产物——是圣人梦寐以求的理想。



然而,理想总是脆弱而变化无常的。



所以……



(……我会被杀掉!)



少女所认识的美好世界崩毁殆尽。



昏暗的空间里,传来断断续续刺耳的声音。



发现到那是自己的牙齿在打颤时,少女用双手捣住自己的嘴。可是,就连双手也不断发抖,所以根本没用——于是,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少女只好用牙齿咬住自己的手指。



顿时,寂静又回到少女周围。



可是,过度的安静却又仿佛要刺穿耳膜,少女仍旧无法感到安心。



她的感觉因恐惧而变得敏锐,任何细微的声音对她而言都像雷鸣。自己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这些平常根本不会去注意的细微声响,现在却毫不客气地大肆喧闹,像是要证明自身的存在。



停下来啊内脏,停下来啊血液,只要一下下就好——只要等那些恐怖的大人离开就好。



一边对自己的身体做出这种无理要求,少女一边像胎儿一样把手脚缩起来,屏住呼吸躲在隐蔽的地方。像死人一样,像石像一样,尽可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最好让自己跟寂静融为一体,不要被那些恐怖的大人们发现。



(……会被杀……我会被杀掉!)



少女躲藏的地方,是某栋公寓里的垃圾回收场。



四周被水泥墙环绕,宛如古代坟墓一样的空间。少女身边有几个大型垃圾箱,里面堆了十几袋散发出恶臭的垃圾。



这里绝对不是一个令人想长久待下来的地方,可是因为四周有水泥墙遮掩,既阴暗又隐蔽,最适合躲藏。事实上,为了通风,回收场的门设计成格子状,可以从外面看见里面,但为了避免妨碍公寓整体的美观,门本身做得很小,而且设在从大马路上看不到的方向。如果不靠近,是没有办法看到垃圾回收场里面的。



情急之下躲进这里算是很明智的抉择,可是——



(……啊啊……)



少女无声地呻吟。



门的另一端——透过门上会令人想起牢房的铁格子看出去,广大的蓝天仍然像平常一样横展在眼前,蓝天之下,自己平常走惯的那条上学道路和见惯的街道,应该也都还在吧?一直到昨天之前,这些景色交织成一幅不变的风景——明天这些风景也仍旧不会改变吧?



然而——



(……救我……爸……妈!)



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涂上另一种颜色。



自己所熟悉的世界并没有任何外观上的改变,可是对少女而言,某种东西已经彻底变质了。戴着慈爱面具的世界,突然露出冷酷无情的真面目。



现在她眼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阴沉的恶意。



(……救我……小拓……会被杀……我……会被杀掉!)



是的。



明天不会理所当然地到来,也不会理所当然地成为美好的一天。



「人性本善」是无凭无据的谎言,光用善意和慈爱是没有办法让世界运转的。所有的大人并非都聪明温柔,那只是在少女面前装出来的样子而已——一旦把那层外皮剥掉,就会露出残忍的现实。



少女第一次遇到这种赤裸裸的恶意。对于一直相信这个善良世界的少女来说,这是一个几乎令她错乱发疯的冲击。自己理所当然踩踏的地方,并非坚如磐石的大地,而是一片脆弱的薄冰,只要不小心踩到意料之外的地方,就会很轻易地崩毁。这一天,少女首次知道了这个事实。



死亡、结束、消失、被杀、被迫结束生命。



自己会——消失。



这是少女有生以来初次意识到的观念。



(……为什么?为什么?)



少女思考着,意识因恐惧和焦躁而混乱。



为什么自己得被杀掉呢?



(……我……什么坏事……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啊!)



害她必须被杀掉的坏事到底是什么?



还是说,自己做了什么致命的事情,却没有发现那就是坏事?可是,如果犯了那种严重的错误,自己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发现?



(是因为我没把午餐里讨厌的青椒吃掉吗?还是因为妈妈昨天叫我五点前回家,可是我却玩到五点半才回家?或是说因为我在前天的五十公尺赛跑里跑最后一名?)



这是很坏的坏事吗?



还是说——



「……」



少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摸摸头发。



(是因为……头发有时候会变成蓝色吗?是因为这头头发很奇怪吗?)



本来明明是黑发——也没有故意去染色,可是这头头发常常会在完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变成蓝色。这确实是少女的烦恼之一。她已经不只一、两次被老师纠正,只好先用染发剂把头发染黑——就像是要把头皮藏起来般地整个染黑,设法瞒过老师。



(……为什么……这是罪大恶极的坏事吗?)



头发会变色是一件让自己得被杀掉的坏事吗?



铁格子的另一侧有黑色物体掠过。



那是追杀自己的那群人身上所穿的黑衣,少女停止思考——不,应该说,面对压倒性的恐惧感,她不得不停止思考。或许她的本能告诉她,如果再继续想这些恐怖的事情,她就会马上崩溃。



把斗蓬帽檐压得很低,微微拱背,在蓝天下徘徊的男人们。



他们的模样就像在白天迷路的死神,看起来有点滑稽。但不知为何,这附近竟然看不到任何一个认为这群人是可疑之徒的正常路人,少女当然也没有心情嘲笑这群男人。



(……会被杀……我会被杀掉!)



男人们散发出来的凌厉气息,让缺乏人生经验的小孩,也不得不意识到「死亡」这件事。不是憎恶、不是恐惧——虽然其中也含有这两种情绪——不过已经完全升华为某种异样型态。男人们的身上正散发出这种异常的气息。



少女凭着本能知道,那种气息叫做「杀气」。



(……爸爸……妈妈!救我……小拓……我好怕!)



喉间涌出想要大叫的冲动。



可是少女死命捣住嘴巴,忍住大叫的冲动。黑衣男人们马上就要走过来了,只要发出一点点声音,她的未来就会在瞬间划上句点。



可是……



「……在那里吗?」



阴森的声音在垃圾回收场旁边响起。



被发现了。少女惊讶地屏住呼吸。



「在这里吧?」



「在吧!」



「杀了她。」



「杀了她。」



用冷淡的声音说着,黑衣男子们像出席葬礼似的,摇摇晃晃地朝垃圾回收场走过来。



带头的男子挥挥手。



看起来是个简单的动作——但那绝对不是下意识的举动。就像乐团指挥一样,一个挥手的动作就带有许多意义。



「……?」



男人的影子从地面爬起。



原本平贴在地面的影子竟然违反天地常理,爬了起来,甚至产生了厚度,不再只是平面的影子。这抹影子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变成一只奇怪的怪物。



这个黑漆漆的怪物用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红色眼睛瞪着少女。



(……?)



这是什么?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真的是……现实吗?



像是在嘲笑少女的慌乱般,男人用冷酷的声音下达命令。



「——吃掉,连一根骨头都不要留下。」



吼——怪物流着口水,吐出足以撕裂黑暗的腥臭气息。



并排的牙齿就像短剑一样,对于死在那口利牙之下的牺牲者来说,最大的安慰就是怪物能一口咬死自己,让自己的身体被那口利牙贯穿,图个痛快。



怪物轻松地伸出有六根手指的手,握住铁门门把。



格状铁门嘎吱嘎吱地打开了。



黑色怪物朝少女跨出一步——



「——唔?」



伴随着男人发出的声音,怪物的身体瞬间僵硬。



崩坏发生在一瞬间,黑色怪物全身龟裂,变成无数碎片落在地上——然后就这样失去厚度,又变回男人的影子。



「果然还是不行。」



另一个男人用忌讳的语气说道:



「果然是不祥的『吸血鬼』,那么小的身体,竟然能制造出连人造魔族都会窒息的魔力真空领域……」



「不必硬把使魔叫出来吧?」



一个男人冷笑着走近少女,然后蹲了下来。



男人用闪着森白光芒的刀刃抚弄少女脸颊。比起刚才那个完全没有实感,就像透过玻璃观看风景一样充满隔绝感的怪物,男人的动作反而让少女的恐惧感不断飙高——



「只要一刀就解决了。」



一瞬间,少女心里的恐惧超过极限。



她发出不成调的哀鸣,冲出垃圾回收场。



所谓的「下意识」就是指这种情况吧?少女并不觉得她能够逃掉,只是被男人们的杀气包围实在太可怕了。就像碰到火焰后会因为疼痛,反射性地把手缩回来一样,少女只是本能地移动身体,想要尽可能地远离男人们的强烈杀气,哪怕只有一公分或一公厘都好。



就像「动如脱兔」的字面意思一样,少女冲过男人们身边,死命奔跑。



由于事出突然,男人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接二连三伸出的黑手都扑了个空,没有抓到少女。男人们的指尖掠过头发、肩膀、手腕的触感,让少女冒出鸡皮疙瘩,不过她还是尽全力拚命奔跑。



一公尺、两公尺、三公尺、四公尺、五公尺。



没有被抓到的少女,渐渐拉开跟男人们之间的距离,咒骂声或脚步声并没有跟着追过来。



说不定真的可以逃掉。



这个希望在少女心中萌芽的瞬间——



首先厌受到的是一股冲击。



眼前的景象突然反转,脸颊受到一阵撞击!少女花了几秒钟,才发现自己跌倒在地,然后又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的右大腿传来一阵被贯穿的痛楚。



「……!」



少女惶恐地想要移动双脚——可是从大腿传过来的痛楚,让她发出尖锐的哀号。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到的痛楚,很像被火烧伤,可是烧伤远远比不上这种痛楚。除了疼痛以外,其他感觉通通从右脚消失,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的右脚是不是已经被人搅成肉泥。



「让我们花了不少工夫嘛!」



单手拿着装有消音器的手枪,男人走了过来。



让少女跌倒的是男人击出的子弹。虽然只不过是像小指指尖一样的小铅弹,却贯穿了少女的大腿,让她的右脚丧失大半机能。



——不逃不行。



虽然这么想,可是少女却无法移动分毫。想用两手撑起身体、靠没有受伤的左脚逃走——可是,因恐惧和痛楚而紊乱的意识,没有办法对肉体下达正确命令。心里虽然拚命想要逃走,但没有受伤的双手和左脚,就像抽筋一样毫无意义地颤抖着。



「竟然得靠这种工具才行,真是有够煞风景。」



男人边说边举起手枪。



因为男人们的帽檐压得很低,所以少女看不见他们的脸。可是不知为何,在黑暗斗蓬底下散发着危险光芒的那些眼睛,看起来却格外清楚。



「……唔!」



少女只能闭上眼睛、缩起身体、屏住呼吸。



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做。像这样继续屏住呼吸、不要发出声音、设法掩饰自己的存在,说不定她的身体就会变成透明、消失在空中——少女躲进这种天真的妄想里,就这样倒在地上,全身僵硬。



(我会被杀、我会被杀、我会被杀、我会被杀——)



面对这种压倒性的绝望,少女闭上了眼睛。



把感官全部切断、否定现实,她觉得这样就能逃离眼前的情况。一个没有力量、没有知识的幼小孩童也只能这么做而已。



这时——



「喔,还在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