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六章(1 / 2)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听谁说的。



但是,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这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这个事实宛如咒缚,在他心底深处扎了根。



他曾想战胜一定会灵验的预言给大家看。



现在才知道,原来连那个想法,都深陷在咒语那无法自拔的陷阱内。



岦斋在梦殿的尽头,拼命闪躲黑虫的袭击,终于抓到了柊子的魂虫。



数不清的黑虫的拍翅声在耳朵附近来来去去,如黑点般的虫企图咬住他裸露的皮肤,被他挥走了。



「哼,没完没了!」



岦斋一只手抓着魂虫,一只手结刀印,筑起了小小的结界。



趁隙钻进结界里面的黑虫,企图攻击白色的魂虫。岦斋一发现,马上挥出了刀印。



「裂破!」



像黑点一样的小虫被炸飞成两半。



把钻进来的黑虫统统歼灭后,岦斋暂时停止了攻击。



「呼。」



被黑虫咬到的脸颊破了一个洞,驱赶黑虫的那只手,手掌、手臂也都受了伤。



低头一看,身上的黑色衣服到处都裂开了。



「好痛。」



岦斋是死人,所以被黑虫咬不会流血,但还是会痛。



临时布设的结界撑不了多久,他必须离开这个地方,把魂虫带到远离污秽的地方。



这是柊的后裔临终前放出来的魂虫,必然有什么意义。



包围结界的黑虫,数量不断增加。这个地方吹的风召来了污秽,使阴气越来越浓了。



岦斋以前来过这里。那时候,是跟安倍昌浩一起追逐抬棺木的黄泉送葬行列。



黑虫的包围只有一个方位比较薄弱,是想把岦斋诱往那里。



那是逆风方向,往那里前进,会越来越接近黄泉。



梦殿的尽头,是黄泉与梦殿之间的狭缝。那里太过接近黄泉,道路随时都可能开启。



「有这么多黑虫,一定是哪里有破洞……」



要不然,无法说明污秽为什么会沉滞到这种地步。



岦斋使用法术把魂虫变成小小的勾玉,收进了怀里。柔软的魂虫若是维持原样,受到撞击时很难不被压扁。



怕到处跑来跑去会弄掉,岦斋用灵力的线把勾玉缝在单衣的领子上,从衣服上面砰地拍了拍勾玉。



「好了,没问题了。」



然后,岦斋很快环视周遭一圈。



有多到数不清的黑虫贴在结界上,发出阴森的拍翅声。



拍翅声层层交叠所形成的重低音传入耳里,刺激着神经。



岦斋甩甩头。这里是梦殿。阴气的实体会从尽头的尽头,召来更深的阴气。



尽头是梦殿与黄泉之间的狭缝。魂虫仿佛是在什么的引导下,误入了这个尽头。



「不,不对。」



不是误入,是在黄泉之风的引导下,被诱来了这里。应该这么想才对。



这些黑虫被放进这里,应该是为了追捕被诱来的魂虫。



「也就是说……」



岦斋从聚集在结界的黑虫之间的缝隙观察周遭状况,隐约看到白色衣服般的东西,吓得全身紧绷起来。



「什么东西……」



匆匆一瞥的东西好像在哪见过。



胸口狂跳起来。他的身体已经没有血液流通,那种感觉却像活着的时候。



好几层的拍翅声如鸣叫般,敲打着耳朵。



岦斋看到成群的黑虫前面,有个白色人影。



胸口又狂跳起来。



大群黑虫的中间,伫立着不该在这里的人。



岦斋呆呆地嘟囔:



「怎么可能……」



那个人像是听到了那声嘟囔,抹上胭脂的红色嘴唇缓缓张开了。



「岦斋大人……」



在无数拍翅声的重低音里,几乎被掩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清晰地传到了岦斋的耳里。



岦斋的肩膀颤动起来。



这是陷阱。太清楚了。敌人是故意打击他最脆弱的地方。再明确不过了,会被魅惑才奇怪。



理性都这样跳出来了,感情却剧烈波动。



「女……」



岦斋用力扯开喉咙叫唤。



「女巫大人……」



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梦殿的尽头,不可能出现在梦殿与黄泉之间的狭缝,怎么想都是幻影。



道反女巫静静地伫立在飞来飞去的黑虫里,温柔地微笑着。



岦斋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明知不可能,目光却还是会被吸引。



将近六十年前的记忆,如走马灯闪过脑海。



站在水边傲然合抱着双臂的冥府官吏,迅速移动了视线。



污秽更浓密了。



「路被打通了吗……」



冥官低声嘟囔,打从心底感到烦躁,皱起眉头,帅气地转身离去。



◇ ◇ ◇



他决定不交好朋友。



同样地,也放弃与任何人交心。



为了排除北极星蒙上阴影的因素,必须打倒下诅咒的人。当时晴明收到神谕,前往西国处理这件事。岦斋会跟去,是有原因的。



那时候,他总是做恶梦,但醒来就不记得了,每天都是这样。



为了查出那代表什么,他信手做了占卜。



结果显示,件的预言、那个一度被颠覆的预言,又降临在自己身上了。



岦斋的心强烈动摇了。



他一直相信自己战胜了件的预言,但苦无确凿的证据,所以不断在心底深处追求已经逃离预言的信心。



得到信心后,他就要解除至今以来课以自己的两个戒律。



一个是交好朋友。



一个是与人交心。



他知道这两件事都不容易做到,尤其是第二件,要靠机缘。那是没有上天的协助,就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他占卜该如何逃开预言,结果显示要前往西国。



因为那里发生的坏事与岦斋本身也有很大的关系。



他对晴明说希望自己多少可以帮上一点忙,这句话丝毫不假,但其实原因不只这样。



跟晴明一起离开京城,前往西国的途中非常愉快。虽然跟晴明、神将们一直在赶路,但共同度过的日子真的、真的很愉快。



然而,随着越来越接近西国,岦斋的心情就经常没来由地往下沉。



每天晚上都做恶梦。在梦里,都会与某人相会。



但是,他不认识那个人,从来没见过。总觉得,那个人跟自己的命运有很大的关联。



那到底是谁?究竟是什么未来等着自己?预言会怎么样再度降临?



越接近西国、出云国,这个想法就越来越膨胀,在不知不觉中搅乱了岦斋的心。



就在这个时候,遇见了智铺宫司。



他是个穷酸的老迈男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斑白、蓬松凌乱,杂乱地扎了起来。



他说自己脚不方便,眼睛也因为生病几乎看不见了,手上拄着拐杖。



智铺宫司拥有惊人的知识,教会了两人很多不知道的事。



但晴明说怎么样都对他没好感,不想跟他有太多接触。



岦斋对他不清不楚的来历也抱持怀疑,但心想他这么聪明、博学,说不定连件的事都知道。



晴明对宫司有戒心,甚至是打从心底讨厌他,所以岦斋都会非常小心地瞒着晴明,找机会跟宫司交谈。



宫司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有点像破嗓的呻吟声,却带有某种力量,听着听着就会不可思议地被吸引。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有一天,晴明和岦斋闯入了异境之地,在那里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就在发觉误入了一个不是人界的地方时,晴明和岦斋立刻进入了备战状态。应该在附近的神将们的气息全都消失了。他们被留在人界了。



通常陷入这种状况,接下来就会被来历不明的怪物或妖魔袭击。



来这里的一路上已经习惯这种事,所以两人做好敌人从任何地方出来都能应付的准备,把杀气放到最大极限,威吓看不见的敌人。



这时候,出现了白色的身影。



因为缠绕着光芒,所以觉得是白色。



后来才发觉,就在目光被白色光芒吸引的同时,心也被夺走了。



被神圣庄严之美、非人间所有的透明感、稀薄的存在感迷倒了。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人,在遥远的过去的确是人类,后来成为神明的妻子,也就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守护着圣域的道反女巫。



她散发着人类不可能拥有的祥和、清心的氛围。



岦斋已经看惯了容貌秀丽的十二神将,但她萦绕着与他们迥异的梦幻感,仿佛伸手碰触就会消失。



既然是神的妻子,就不可能只有梦幻感,还会兼具柔软的韧性,岦斋却完全看不到那一面。



从白天到黑夜,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强烈的爱慕之情使岦斋心烦意乱。



太过强烈的感情,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出了问题。



件的预言将会再次降临在他的身上,他不能让所爱的人被卷入这样的命运,他不能待在她的身旁。



越是这么想,越是不能离开她,难过到心如刀割。



这种事不能对晴明说。连日来,晴明都忙着追查贯穿黄泉瘴穴并下了诅咒的人,要歼灭这个人。



道反女巫好意留两人住在圣域,对岦斋来说却反而成为凌迟般的痛苦。



岦斋以协助晴明为由,尽可能逃到人界。但是,晚上还是回到圣域,因为不回去的话,女巫会担心。



他想回去,却不能回去。烦恼得快要窒息的他就在这时候,又遇见了智铺宫司。



宫司看出岦斋正为不道德的相思所苦,为他目前的处境感到忧心。岦斋忍不住把埋藏在心底的情感,全都吐露出来了。



智辅宫司不时地点着头,感同身受般倾听岦斋诉说自己有多痛苦。



这时候,岦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只有这个男人了解自己的心情。



他觉得这种事晴明做不来,因为晴明不是他的朋友。都是他一厢情愿地说他们是好朋友,晴明丝毫没有那种意思。



其实,那也是因为岦斋自己向来是一副不需要朋友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就是很气晴明,愤怒到几乎是憎恨。



智辅宫司又情词恳切地说,晴明是多么可恶的男人、岦斋有多可怜。



宫司的话深深沁入了岦斋的心扉。



以前刻意不去面对的「自己是孤独」的事实,如狂澜般涌现,停不下来。



为什么自己、唯独自己,会遭遇这种事呢?为什么自己会被件宣告预言呢?



明明可以是任何人,却在命运的捉弄下,件偏偏对自己宣告了预言。



连半人半妖的安倍晴明,都没有岦斋这么不幸。



那时候的岦斋,强烈嫉妒、憎恨这世上的所有人,尤其是晴明。



岦斋慢慢对其他人产生了负面的情感。



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智铺宫司培育出了负面情感。



然而,当时的岦斋深信不疑,那都是自己的意志。



从那时候,他开始能清楚记得梦境。



在梦里,道反女巫泪流满面。女巫双手掩面,悲伤哀切地哭诉着。



我想离开这里。经过漫长、漫长的岁月,我都在这里尽我的职责,但我再也受不了了。可是,我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离开



只要道反大神在、千引磐石在,我就不能离开这里。



没有人可以把我从神的手中抢走。只有统治大地、拥有上天的那种人,才有可能把我抢走。



起初,他想即使是在梦里也不可能做得到。但是,接连几天都做这样的梦,女巫的语气也越来越激烈。



有一天,宫司在他耳边呢喃细语。



——只要取得神匹敌的地位,成为地上之王,女巫就有可能喜欢上你。



梦过的好几次女巫悲叹的模样,浮现脑海。



真的是那样吗?怎么可能?不,可是,也说不定她是透过梦,把暗藏在心里的秘密传达给了我。



岦斋呆呆地这么说,宫司点头应和他。



——女巫一直想逃离那个地方、想逃离那个职责……跟你一样。



跟自己一样。



这句话成为歪斜的楔子,敲入了岦斋的心。



我已经受够了。我要逃离这种命运、逃离预言、逃离孤独、逃离一切。



岦斋一直在心底深处这么想。



宫司又在茫然的岦斋耳边不断重复同样的话。



女巫跟你一样。她感觉到你的心情,所以向有同样境遇的你求救。你们有同样的心情。女巫心中的想法,跟你心中的想法一致——



宫司阴森森的生意逐渐绑住了岦斋的心。



岦斋低声嘟嚷。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那么,必须成为大王,把女巫从那个残暴的神手中救出来才行。



这么说的岦斋,眼睛熠熠闪烁着异于常人的光芒。



宫司达到目的,阴森地嗤笑着,但岦斋没有发现。



于是,岦斋彻底偏离了正道。



在地狱业火的包围下,被发出不知所云的怒吼的十二神将腾蛇的凄厉眼神射穿时,他才恢复正常。



回过神时,神将的爪子已经贯穿他的心脏,把他的心脏挖出来了。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痛楚,有的只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疑惑。



鲜红的火焰与纯白的雪成对比,看起来美极了。



血从胸口喷出来,慢慢往后仰倒的岦斋,脑中响起自己某天对晴明说的话。



——我说,晴明啊,在很久以后,我会在儿女、孙子的包围下死去,死前我会告诉他们,我竭尽所能地过完了一生,想做的事都做到了。



所以,晴明,你也要被很多的孩子、孙子包围,选择可以向人炫耀的生存方式,度过令人羡慕的幸福人生。



然后,等哪天生命结束的日子到来,渡过河川去了冥府,我们再来比较谁比较幸福。



那时候,晴明是怎么回答的呢?



——还很久呢。



他木然地这么回答。



唉,当时的自己多么愚蠢啊。



——我有自信绝对不会输。你看着吧,我会活得像怪物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