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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SILENT NOISE(1 / 2)



—— 有口却不能言。有眼却不能看。



(诗篇第一百一十五章第五节)



“虽然他帮过我不少忙,不过不能再来往了——我想该和他做个了断。”



老人用粗哑的嗓音低声说道。



在这加泰隆尼亚公国境内,只有位于公都西部的这座桑兹车站,才有开往邻国法兰克,以及东方罗马的国际快车。车站大厅挤满了步履仓促、想赶上最后一班列车的旅客。在十名面色不善的黑衣男子簇拥之下的老人,也是其中之一。



“在事情解决之前,我暂时要离开这座城市。接下来的事就交由你来收拾,比立尔先生。明天就把那家伙……你懂吧?”



“包在我身上,多明尼克博士。”



比立尔——这位巴塞隆纳的黑街角头,面颊上的伤疤正可怖地扭曲着。只见他露出鳄鱼般的笑容,朝着背后的手下扬了扬下巴。



“这里全是军队出身的猛将。况且对方只有单独一人。等到明日此时,他就变成港口的鱼饵了。”



“嗯。不过毕竟是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的藏身之处你晓得吧?”



“属下晓得。那个地方既没有人迹,警察也不会来。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慢着。这话题先就此打住。不能让秘书知道……嗨,久等了,诺耶。”



对着亲切微笑的老人弯身行礼的,是伫立在VIP专用剪票口前方的妙龄女子。



“我正在恭候大驾,董事长。”



知性的美貌加上利落的套装,和大公司董事长的职位颇为相衬。裙子底下的腿部曲线,让比立尔用一脸馋涎的模样吹了声口哨,不过因为老人不友善的目光,随即便用假咳把它带过。



“依照您的吩咐,已经订好通往亚维农的最后一班列车。剩下十分钟就要出发,我想差不多该进月台了。”



“你还是这么能干。辛苦了……再会了,比立尔。那件事就交给你啰!”



“好的。路上小心,博士。”



老人背对着鞠躬行礼的比立尔一行人,穿过剪票口。前方则是直接通往国际线月台、长约五十公尺的走廊。老人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两名黑衣男子与美貌秘书则如影随形地跟随在后。



……那名男子出现,是在一行人正巧走到走廊中间的时候。



“你是哈梅·多明尼克博士吧?多明尼克药厂的社长?”



伫立在前方的,是个又瘦又高的身影。



蓬乱的银发加上牛奶瓶底部似的圆框眼镜,在淡黄色的弧光灯底下反射着光芒。身上穿着土里土气的修士服以及破损不堪的斗篷——是典型巡视神父打扮。



“我是……你又是哪位?”



“我是教廷巡视神父亚伯·奈特罗德。你好,多明尼克博士——不,还是该称呼你为詹姆士·巴雷教授?”



“……!”



“詹姆士·巴雷”——就在听到这名字的瞬间,老人的表情明显为之一变。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这神父是有什么事?这里可是VIP专用……”



“他是由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通称Ax的特务机关派遣的特派员,董事长。”



对老人的狼狈神情给予冷冷回应的是紧随在后的秘书。带有光泽的黑发下面,微微发亮的眸子正如冰霜一般闪动着光芒。



“我们要以之前梦幻岛上的杀人、诱拐、虐童等罪嫌将你逮捕。逃也是没用的。劝你干脆放弃。”



“雪…雪纽拉·诺耶!你……”



“雪纽拉?噢,忘了报上我的名子。我是——”



美丽的容颜闪过一丝魔女般的冷笑。



“我是圣马歇女子修道会的诺耶修女。基于教廷命令,在贵公司担任卧底人员。”



“快…快上!”



就在两名侍卫拔枪的时候,巴雷已经连滚带爬地奔出走廊。凭着与年龄不符的敏捷身度,甩开高个子神父伸出的双手。



“你在发什么呆啊,亚伯!”



“抱…抱歉!”



黑衣男子的枪口对准了正要追赶老人的神父。训练有素的动作毫不犹疑地扣下了扳机——不过修女反手的动作更快一步。



“呜啊啊啊啊啊啊!”



黑衣男子发出悲鸣,手腕部份撒出红色的液体。诺耶一边为夹在两指之间的剃刀抹去血渍,一边叹息似地摇头。



“卸任之后,本事果然变差了?换做是半年前,你的人头早该落地了。”



“你、你这臭娘们!”



原本瞄准亚伯的一名黑衣男子,匆忙将狙击点转到诺耶身上。在这个时候,目标的身影却从眼前消失。



“……!?”



消失了!?跑到哪里去了!?



一抹细细的身影,在视线游移的黑衣男子头顶飞跃而过。修女藉着难以想象的跳跃力攀上天花板的管线,然后美腿跟着一闪。



“巴雷要溜了,亚伯快追!”



“好…好的!”



黑衣男子的下巴被踢烂,还被扁得东倒西歪。一脚踢中对方心窝的诺耶大喊,亚伯跟着应声,然后匆匆地转头。老人的身影早就穿过走廊,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对面应该就是月台,要是让他逃入人群,那可就麻烦了。神父勉力拉开长腿,正要在走廊上开始奔跑……



“啊呜……!?”



却悲惨地直接摔倒在地。他用高喊万岁的姿势,脸颊撞上地面,一边喷鼻血一边朝着地板滑垒。



“你在干嘛啊!真是够了,我自己去追!你负责解决他们!”



“不…不行啊,诺耶!”



修女正想取代不中用的伙伴往前跑,跌倒在地的亚伯却把她叫住了。



“那边危险啊!”



“咦……啊!?”



诺耶正想跑离神父身边的那双长腿突然打结。重心一个不稳,臀部就压上了亚伯的脸。



“呜啊(心)”



“痛痛痛痛痛……这是怎么回事!?”



诺耶还是臀部着地、直接坐在伙伴脸上,眼睛看着让自己双腿一滑的东西,惊讶地挑起了眉。



地面上出现无数的龟裂。龟裂还伴着细微的振动,慢慢拓展着范围。



“这、这是……!”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



黑夜发出了吼声。



在轰地一声地心发出闷响之后,走廊紧接着袭来的是剧烈的横向摇摆。地面起伏、窗户碎裂。在低缓的地声中可以听见柱子断裂的声响。手扶着墙,墙就像生物般在震动。



“地…地震!?”



“别抬头!快爬下!”



亚伯护住诺耶,头顶落下细碎的泥灰。要是天花板掉下来,故事也就到此划上了句点——



感觉好像过了好几小时,其实却只摇了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就在地鸣突然消失的时候,振动就和出现那时一样,唐突地定住了。



“……好、好大的地震。”



“说地震……是有点怪。”



诺耶的声音僵硬。眼睛透过碎裂的玻璃窗,注视窗外的景色。



街上依旧街灯闪亮,马车与汽车整然有序地来回行驶着。绿荫深浓的行道树连根树枝也没少过。如果要说异常,那就只有一脸兴奋来回叫喊的路人,正在对着车站方向指指点点。



“看来摇晃的只有这幢建筑。”



“太扯了!那居然不是地震……对、对了!巴雷人呢!?”



神父总算想起了任务,随后跳了起来。一边被地上的龟裂绊着脚,一边跑向走廊的尽头,然后一口气推开了门——



“……咦?”



在圆框眼镜深处,呈现冬日湖面色泽的眸子为之冻结。



那里是原本该有月台的地点。



在那块区域,原本该有通往罗马的最后一班列车正喷着蒸汽,赶着搭车的乘客与前来送别的家属则将月台挤成人山人海。



可是,在现实当中,门对面所看到的却是陷落的天花板残骸与死亡般的静寂,还有堆积如山的瓦砾以及渗漏而出的红色水洼……



桑兹车站的三号月台彻底崩塌了。







从椰子树荫下的室外餐厅一眼望去,可以看见蓝色的海洋与白色的巴塞隆纳。



船只在港口络绎不绝地进出,市场上面摆满了海鲜。在宛如石头迷宫的旧市区中,耸立着巴塞隆纳主教所在的圣·艾列司纳大教堂。还有享受购物之乐的市民熙来攘往的闹街……从山丘上面的公园往下看,南国的午后是和平而富庶,还带着点异国风情。



“结果根据警方的调查,似乎并没有发现爆裂物的痕迹。看来是着眼在车站建筑过于老朽上头……你有在听吗,亚伯?”



“当然有在听啊,诺耶修女。”



套装美女由成堆的报告书中抬起头来,亚伯·奈特罗德则是点头装出正经八百的样子。那表情相当认真,眸子里头还洋溢着真挚的热情。



只是他嘴里塞满了西班牙海鲜饭、两手所握的叉子上正叉着烤成金黄色的腊肠,在表达诚意方面不能说是毫无疑问。再加上桌面摆得满满、将近有五人份的午间套餐……店里角落身穿七彩民族服饰的女服务生,露出有点害怕的眼神。



“败给你了……你打算把这些全吃掉?”



“呵呵呵。因为很久没正式出差了。如果用经费先吃个饱,回到罗马就能保用三天。不,要是回溯记忆,足足有一个礼拜左右……”



“你这穷酸性格,从半年前到现在一点都没变……脸颊沾到东西了。”



套装美女从一脸自豪张大鼻孔的神父脸颊,取下西班牙海鲜饭的饭粒——圣马歇谛女子修道院的诺耶·宝儿修女哀叹似地摇了摇头。



在看似刻意皱起的眉毛底下,修长的眼眸原本正温柔地笑着。看那沉稳的表情,或许有点难以想象,她便是于半年前开始以“情妇”这特殊名号,让教廷敌对人士陷入恐慌的派遣执行官。



“啊,谢谢……对了,诺耶。这回多亏有你,太感谢了。你真是帮了大忙。”



亚伯一边手脚利落地剥着热气直冒的烫虾子,一边朝着旧同僚点头示意。



“让已经卸任的你来帮忙执行任务,我也感到很过意不去,不过呢,最近艾方索大主教人在罗马。因为这个缘故,警备很需要人手,教廷那边缺人手缺得厉害。”“艾方索大主教不就是主教阁下的叔父?欸,原来他还活着。”



“是啊,目前担任科隆大主教,这回好像有整整五年没回到罗马。托他的福,我们这些下面的人都忙得半死。连你都受到牵连……”



“我不介意啊!身为教廷的人,出手协助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诺耶端起闲置在旁的拿铁咖啡杯子,然后摇头。摇曳的黑发发出沙沙声,发出淡淡的麝香香气。



“而且,我正好对修道院的生活感到无聊,卧底搜查也很有趣……只是有点那个。看到犯人就死在眼前,可能有点不甘心。那个多明尼克——不,那个叫巴雷的人很坏吧?”



“目前可以确定的有四十八件杀人罪。再怎么说,他都免不了死刑。”



詹姆士·巴雷,前伦迪尼姆大学教授,是两个月前被发觉的大量诱拐与活体实验——通称“梦幻岛事件”的主谋。



此一事件虽然在表面上已经藉由Ax得到了解决,但也因为巴雷本人行踪不明,结果无法将他逮捕。



Ax掌握到巴雷利用假名,在巴塞隆纳此地拥有制药公司的事实,是在距今一个月前的事情。



然后,接替抽不开身的正规派遣执行官,在多明尼克公司担任卧底,查出社长多明尼克正是改头换面的巴雷本人,则是卸职留在巴塞隆纳的前派遣执行官诺耶修女。也正因为如此,看到犯人在自己眼前死于意外,想必更是不甘心。从昨晚就抱撼到现在。



不过亚伯的感受也是一样。这男人曾给许多孩子带来无可挽回的灾难,却不能亲手将他逮捕——



“对了,车站的修复工作做得怎样?”



亚伯发出连桌子都听不到的轻声叹息,然后用故作振奋的神情改变了话题。



“据说警察和消防全数出动?还顺利吗?”



“还差得远呢!你想想,天花板什么的不是全塌了?至少要一个礼拜……搞不好还得花上一个月。”“伤患的救援工作呢?”



“月台虽然有两百人以上,不过全数罹难。不晓得能否找到巴雷的遗体……就算找到了,我想也很难拼出原形。”“是吗……”



不论是旅客、还是前来送别的家人,大概都想不到自己的生命竟会中断在那个地方。两百条人命、两百份思念、两百……



亚伯将手伸向眼镜,掩住了在无意识中皱起眉头的面庞。他察觉到诺耶正朝着自己凝视的视线。于是一边推着镜架一边露出傻气的笑容,在油炸面包上用力咬了一口。



“嗯,好吃!真是不错。你要不要尝尝看?”



“那我来一个就好……哎呀,好吃。不过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只有那座车站,而且还是那座月台整个崩毁了。”



“是啊,到底是怎么搞的?不过最近常发生这种意外……已经是第六件了吧?”



诺那将手伸往身旁架上的报纸。整版满满都是昨晚惨剧的报导。不过她纤纤手指所指的并不是歇斯底里风格的报导,而是条列在尾端的五个建筑物名称。



“全都在这里吧?两个礼拜之内发生五件……不,加上昨晚那个就是六件?即使把老街的因素列入考量,似乎也太多了点?”



“你也觉得古怪?我就是这么认为,所以稍微调查了一下。结果找到有趣的东西。”



从紧身裙底下伸出的修长双腿换了个姿势,前派遣执行官用手肘撑着桌面。眼球往上翻,盯着亚伯的脸。



“这五件建筑物,和多明尼克制药之间的关系都不大好。有敌对公司的研究所、或是打算进行调查的政治家私宅……如果说是战纯的意外,你不觉得太奇怪了?”



“……所以不是意外,而是犯罪?”



“可以这么说。”



诺耶靠在交握的手上的头微微倾斜后点了点。用她难得一见的含糊口气自言自语。



“可是,要说是犯罪,用的又是什么手法?既没有爆裂物的痕迹,又没有地震。居然可让那么大的建筑物倒塌……”“还有犯人是谁?最可疑的就是巴雷,不过巴雷昨天就已经死了。”



“问题就在这里……”



深得我心——彷佛与前同僚的疑问同调似地,修女摇了摇头。然后顺道提出一项建议。



“所以,接下来我想到公司去露个面。到董事长办公室去翻翻,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这样不要紧吗?”



亚候歪着头,表情似乎不太赞同。



“万一巴雷牵扯到什么怪事……”



“要是牵扯到什么怪事,那就更得揭穿他,不是吗?你我特地前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哎,也是啦……”



她所说的没错。不过亚候还是无法认同似地继续追问:



“对了,由我到公司去。这么一来……”



“你在公司里蹓跶,那也太显眼了吧?由我出面,无论哪里都不会有无聊人士来阻挡我。这可比让古怪的神父在那里晃来晃去、四处徘徊要安全得多。”



“哎,可是……”



“亚伯,你还是那么爱操心。”



细白的手往前伸,轻抚着神父的银发。在不自觉抬起的视线前端,黑色的眼眸正带点寂寞地微笑着。



“你老是这样,忙着替别人操心。从我还在的时候就是这样。把别人的负担和痛苦揽在身上。结果自己的痛苦别人却看不见——你对周遭的人,难道就这么没有信心?”



“不、不是这样。啊,对了,是因为我比较没烦恼。我只要一想到困难的事,脑袋就会开始发烧……”



“你看看,到现在还是讲这种话来掩饰。车站的事,其实你一直很担心对吧?你在怀疑那不是一般的意外,而是某种犯罪——举例来说,就像是为了让巴雷消失而设计的恐怖攻击之类的。你也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在那里追捕他,才会把周遭的人牵连进来……你很担心这些,不是吗?“



“……”



“我就知道——你的心情马上就写在脸上。”



亚伯紧抿着唇、沉默不语,诺耶在他额头上面戳了一下,再度露出微笑。脸上已经看不到刚才的那份淡淡的哀戚之色。释怀的笑脸,就像姐姐看着不中用的弟弟一样。



“像你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担下来,我觉得非常不妥。在你身边,各式各样的人明明很多。你要对这些人多点信心。像卡特琳娜大人、凯特、还有托雷士……对了,那个会性骚扰的神父还活着吗?”



“你说里昂?噢,他正活力充沛的待在牢里。”



“算他命大。那家伙还曾经在作战途中趁机对我袭胸……没能敲烂他的脑袋,是我在任时期的唯一遗憾。”



诺耶恨恨地噘起了嘴,朝着罗马的方向一瞪。这时在监狱里面,也许有某人的气喘病正在发作。



“哎呀,糟糕。都这么晚了。我该走了……你放心。要是有什么事,我会马上用无线电和你连络。”



“……等、等等!”



“嗯,有什么事?”



单手拎着提包、站起来的诺那回过了头。望着她白皙的面庞,亚伯嘴就像缺氧的鱼一般不停地开阖着——



“呃……谢谢你,诺耶。”



“我不是说过了,叫你要改一改,别说‘谢谢’这样的字眼。你就不能说‘噢,交给你了’?



你是男孩子吧?“



“噢…噢,交给你了。”



“嗯,很好。”



修女噗嗤一笑,用手指按着嘴唇。原以为她要丢个飞吻,越过桌面往前伸的手指却直接印上了亚伯的嘴唇。



“……拜拜啰,亚伯。下回见。”



望着神父嘴巴开开、全身僵硬的样子,诺耶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最后轻巧地转身。用职业性的干练神情武装起她的美貌,踩着律动的步伐,走出了餐厅。望着逐渐远去的优美身影,神父用患了感冒似的的表情目送着她——



“很美的女性……是你的情人吗,神父?”



“欸!?”



突然被别人攀谈,亚伯匆忙转身。望着对方的脸——



“‘怀抱热情的女人,像青铜一般坚强。’——巴尔札克。噢,巴塞隆纳的女性是热情的。而且美丽。”



静静带着微笑的,是坐在背后座位的一名男子。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宛如丧服一般合身的西服,及腰的黑发,加上夹在指间如针般细的雪茄,形成了特征明显的组合,自己却完全没留意到。亚伯慌慌张张地点头回礼,那张脸怎么样都没有印象。



“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噢,抱歉。不,这是我们头一次见面。”



充满智慧的面庞浮上了一抹知性的微笑,男子恭谨地点头示意。



“其实是神父的脸长得和我朋友很像。所以才会冒昧地和你攀谈。请原谅我的无礼。”



“噢……请问你是观光客吗?”



“不,我来工作。其实我在一个小剧团里负责管理道具,这回要在罗马公演。我想在正式开演前确认大型道具的状况,才会来到这个城市……。这里的气候与地形都和罗马很像。适合用来彩排。”“噢,原来如此。”



巡回神父的钱包,根本无从负担戏剧观赏这类文化性的奢侈行为。所以亚伯只有点点头。男子并没察觉到对方的不诚实,还是热络地继续着话题。



“对了,说到刚才的女性……倒塌事件的犯罪说相当有趣。真是失礼了,我自行旁听过一遍。



对了,要是方便,下回能不能用在我们剧团的剧本上面?“



“啊,噢,那只是胡扯瞎说罢了。请你不要当真。”



“不,事实怎样先不管,这可是激起了我的创作欲。只是要把犯罪说拿来当成故事情节,就得想个能让观众信服的桥段。要不用爆裂物,又能让目标建筑倒塌的方法……”



男子话声一顿,用雪茄敲着烟灰缸。眼前的桌面既没有料理也没有茶。也许是因为这样,连菜单都没瞧见。问题是,为什么女服务生完全都没有过来?



“对了,如果是神父你,你会怎么做?”



“呃……从外头用大炮轰击?”



“嗯,不过城里房子这么密集,有办法击中目标建筑物吗?”



“如果是从山丘或山顶之类的高处……”



“你抓到了不错的方向……不过麻烦你看看这个,奈特罗德神父?”



男子这么说着,然后摊开了一张地图。那是市内随处都有在卖的巴塞隆纳观光地图。细密的图面上用红色墨水画了六个星印。



“这是六件事故的现场。巴塞隆纳此处确实是有山丘围绕,不过事故现场全都位于城市的中心。要在山丘上面配置大炮之类的东西加以狙击,想必是有困难。”



“……”



亚伯紧盯着地图。



男子说的没错。要从山丘上面对六个地点加以狙击,确实是不可能。



“……噢,狙击也不见得要选山丘,不是吗?可以找高耸的建筑物……”



亚伯像被弹了一下似地,回望山丘底下杳无人烟的一隅。



那里被称之为封锁地区。虽然曾是此座城市的中心,不过在“大灾难”之后始终没有得到修复,结果变成了遭到封锁的无人市区,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下暗沉地隐没了。



在此一区域中间,可以看到像有无数尖塔聚集、分外巨大的异常构造——



“如果是在那里,就能狙击任何地方!啊,可是事故现场并有找到炮弹。狙击说是……嗯,慢着?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子?”



再次回头的亚伯脸色为之一沉。



烟灰缸里的紫色烟雾依旧缭绕。



男子却已彻底失去了踪影。







绑上了蝴蝶结的花束就搁在桌上,诺耶让身体陷入了弹性特佳的椅子里头。



“好了,开始吧。”



很幸运地,宽阔的社长室并没有人影。对她的“能力”而言正是个好机会。卸下肩膀的力道,让自己放轻松,然后缓缓闭上细长的眼睑——刹那之间,头部内侧所打开的“第三只眼”将周遭情景反转成黑白影像,飞入了脑中。



“好,董事长最在意的是什么地方……”



如同底片般的景色,四处闪动着荧光色的光芒。各式各样的颜色。蓝色代表着对知性的好奇,橘色彰显出物欲。室内酒吧的酒瓶闪动着鲑鱼般的粉红色,那是这房间主人生理欲望的渣滓。



诺耶的“能力”——是将生物情感化为颜色,然后加以读取的力量,说成读取是有点笼统,因为除了直接面对之外,还能像红外线影像一样,对留在现场的痕迹加以观察。从派遣执行官时代以来,就是相当有用的能力。



“隐藏的金库……是这个吧?”



果然不出所料,在房间一角的街道模型下出现了颇为牢靠的铁门。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诺耶将两根发夹插入錀匙孔,开始转动号码锁。



“这样不要紧吗?”——眼前浮动的是某人真心为自己担忧的脸。



(他这点完全没变。)



拼命担心别人,却又极力避免别人去担心他。彷佛认定自己不值得别人关似的。



在现役时期,自己曾经想过很多次,希望能够给他支持。



期望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不过当时让诺耶踌躇不前的,是年轻人心底抱持的阴影。



只要“看着”他,就会出现一片漆黑的阴暗——诺耶对他身上持有的某种东西感到害怕。那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诺耶没有自信能够连着那东西一起去爱。不,应该说是知道真相后,自己可能无法继续爱他,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于是诺耶什么话也没说,直接离开了Ax……



钥匙孔中传来的细小声音,将她从苦涩的回忆带回到现实。锁被打开的门自动开启。里头是厚厚一整本资料。



“……这是什么?”



“本公司大楼移转事业计划书”——看到资料封面所写的标题,诺耶眨了眨眼睛。内容也是平凡无奇的移转计划书。



“这是取消的计划吗……?”



诺耶一边翻动着资料,一边微微咋咂舌。



如果要说有哪里奇怪,那就是多明尼克公司买来作为新公司大楼的建筑物,那栋建筑物从以前开始,就被好事的民间企业买进脱手好几次。确实是大宗的购物行为,不过并没有异样。



当然也是合法的交易。



只是在买进之后,几次奇怪的改装又是怎么回事?这简直像是……



诺耶稍一犹豫,然后弹起了耳环。



“……喂喂,亚伯,听见了吗?”







靛蓝色的薄暮,将巨大废墟逐渐化为世间难寻的影像。



就在风快要开始转凉的无人街道中间,亚伯忘我地伫立着。



“这是……”



远眺还以为是钟乳洞表面、深埋在壁面内部是是无数圣人与天使的雕像。上方则是容纳了八十八个钟的十七座塔,此刻依旧贯穿了黑暗所笼罩的薄雾,尖锐地耸立着。



在那些钟塔群宛如特大号蚁冢一般聚集而成的中心,有座外型会让人联想到遥远星球飞来的太空船的中央塔——通称“圣子塔”,用它总高度一百七十公尺的威容睥睨着地面。



圣家族赎罪教会——从那颇为异教风味的外观、以及壮大的规模来看,这是连教廷都予以放弃的“大灾难”前巨大建筑。遭到放弃之后,巴塞隆纳市以及民间企业曾试图将它作为观光景点,目前则是废弃已久的乌鸦及蝙辐的巢穴。



“哎呀,太惊人了……不过要从哪边进去才好?”



亚伯犹豫不决地四处徘徊寻找着入口,脚下突然间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