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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背叛的火焰(1 / 2)



——这些王和他们的众军都出来。



人数多如海边的沙﹐并有许多的马匹车辆。



(约书亚记第十一章第四节)



I



自由都市迦太基——是人口数目多达二十万人、地处黑暗大陆的大都市。



这个都市南方与西方是缥缈的沙漠,北方与东方则被海洋所包围,有天然良港以及丰富的石油资源,自古便是地中海交易当中不可或缺的要沖.在黑暗时代复兴的脚步来得较早,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被奉为这座城市的守护圣人、受到民众虔诚信仰的圣女艾莉莎,当年便是担任过迦太基女王的一号人物。



这位施行仁政、众所爱戴的女王,同时也是蒙受神之恩宠的圣女。与她相关的传说相当多,譬如在她祈祷之下荒地涌出甘泉的奇迹,或是她的军队在沙漠中被敌人包围、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沙漠风暴而得救的故事。不过在黑暗时代中期,吸血鬼逼近这个区域的时候,她便为了守护城市而殉教。据说遗体被悼念她的民众封印在迦太基的地底深处。



在被教廷公开会议认定为异端的伪典当中,其实就有艾莉莎是神所派来的天使,她的死只是个幌子,此刻她依旧守护着迦太基的记载。据说在沙漠中所掀起的沙漠风暴,便是守护迦太基的她在拍打着羽翼。



根据这些伪典的其中一册《安波罗修(注:St.Ambrasius-333?生~397殁,为西元四世纪时的着名米兰主教,以学问及着作见称,而他的高超品德以及在宗教生活上的圣洁虔诚,也对当代教会的影响至深)福音书》所记载,她的天使名是“伊卜莉丝”(Iblis)——意为“沙漠天使”。



经历了“大灾难”——那场可怖的毁灭以及其后的黑暗时代,这个世界的面貌为之一变。不过“傻瓜和有钱人爱往高处爬”,似乎是颠仆不破的某项共通原则。在城市北郊,登上足以眺望海洋的山丘,便是一整列有着雪白色墙壁、艳蓝色窗户的迦太基高级住宅区。



橘黄色的林荫道配上高雅的住宅群。眼前望去是成片深蓝色的海洋,有白色游艇悠闲地浮动着。年轻男女在视野良好的咖啡座上相互依偎,可能是正在蜜月旅行的新婚夫妇。大家都知道,这座城市同时也是罗马、拿坡里的富豪们用来渡假的观光都市。



“——错不了。目标建筑就是那幢两层楼的洋房。”



坐在咖啡座一隅的修女压低了声音。不知道是为了闷热还是紧张,前额就和置放在眼前的柠檬水水杯一样,浮现着浅浅的一层汗水。



水杯旁边摆着在两天前死亡的电脑工程师遗物。其中一项是厚厚鼓起的钱包,修女从里头抽出的是一张全新的支票。面额是五十万第纳尔——几乎足以搭建一幢豪宅的金额。不过修女的视线,却望向面额栏的下方。



“这是三天前才刚开出的支票。收受人是皮耶特洛波罗米尼。开票人是名为巴尔(注:Baal,意为恶魔、邪神)海运的贸易公司。若是当局的记载正确,地址就设定在那座宅邸。”



“不过这间巴尔海运,从八年前设立以来完全没有业务活动根本就是个幽灵公司。公司发行人所用的,也净是并不存在的人名。”



银发神父的悠闲态度,和修女正好形成了对比。只见他一边把红茶泡过的甜甜圈塞满两颊,一边用望眼镜瞄着住宅区尽头的方向。这栋仿佛突出于崖壁“外的建筑,是不是富豪别墅之类的地方?这类漂亮的双层建筑,在此地并不罕见。不过明明还是白天,所有窗帘却全都拉了下来,说怪倒也是挺怪的。



“恩,巴尔海”大概是‘帝国“的傀儡公司。”么一想,在八“间没用过一个”职员也就可以理解。“



“不过这里可是市中心耶?”



艾丝缇一边检查波罗米尼的遗物一边转头说道。在这样的市中心、况且还是住宅区,吸血鬼竟然组成了秘密基地,这怎么可能?



“在这地方是常有的事。”



不过亚伯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惊讶。他只顾着将甜甜圈碎屑掉在修士服上头,还一边喝着红茶。



“‘帝国’在迦太基所设立的傀儡公司,至少有十到二十间之多。其中一间以高级住宅区来作为据点,没什么好奇怪的。”



人类社会与“帝国”在政治上虽然处于全然断绝的状态,不过在经济领域却存在相当大的例外。



举例来说,“帝国”有人类社会难以制造的机械零件与药品,另一方面人类社会则有贵重的稀有金属与贵金属类,分别以些微的数量加以输出。当然在台面上不能声张。惯例是以傀儡公司来进行三角交易,或是采用秘密交易的形式。而这台面下交易的巨大舞台不是别处,正是自由都市迦太基。



“哎,就算彼此再怎么仇视,金钱往来毕竟还是个例外。这也是列强对这个城市不敢出手的原因啊,艾丝缇。抱歉,那个能不能借我看看?那边的地图欸,就是那个。”



亚伯所指的是艾丝缇正想打开来的文件。看来像是某种地图,似乎相当使用频繁,折角的地方已经开始泛白。



“那是什么?”



“水道图不,是地下水道。”



亚伯一边慎重其事地把纸摊开,一边低声说道。画面上满满标示着等高线,中间铺陈着如同网状的细密道路。乍看之下只是一般的地形图,不过仔细一瞧就会发现,等高线数字全都加上负号。



“相当精细的地图。到底是谁做的?我没看过这么正确的地下水道地图咦,不过好奇怪?”



热心望着地图的眼睛,突然在惊讶中眯成细线。



“这边的水道标示着‘女王之墓’。不过那边应该已经完全封印住才对”



“‘女王之墓’?你是说圣艾莉莎的坟墓?”



“是啊。在大教堂地底两百公尺的坟墓。”



神父一边屈指像在算些什么,一边用心不在焉的神情回答。



“‘大灾难’前似乎是拿来当作避难所,不过在休莱特中尉死后就遭到物理性封锁,后来应该无人造访才对——”



“休莱特中尉?”



突然间听到不熟悉的名字,艾丝缇歪着头问道。是神父认识的人吗?



“休莱特中尉是谁?神父的朋友吗?”



“啊?”



听到这顺势而来的提问,正凑在地图上头仔细调查的神父蓦地抬起了头来。圆框眼镜深处的碧眼,像鸽子吃了子弹似的骨碌碌乱转。



“休休莱特中尉?谁提起了?”



“你还问”



神父的反应慌张得不太寻常,艾丝缇狐疑地挑起了细眉——今天确实是蛮热的,不过要精神恍惚,也别挑和吸血鬼作战前的这个时机。



“是神父你刚才自己说的不是吗?休莱特中尉是什么人?是哪边的军人吗?”



“呃,是你听错了吧?”



亚伯将之前还在热心调查的地图胡乱叠了起来,像发了热病似地面色苍白、缩起了肩膀。然后一边取出怀表,一边用罕见的顽固态度摇头。



“那个人我不认识。”



“呃?不过刚才真的是——”



“是你听错了噢,糟糕!已经这么晚了!”



神父一边推着眼镜架,一边望着怀表大声嚷嚷。然后将喝到一半的杯子一饮而尽,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



“糟糕、真糟糕。混得有点太久了。好了,饭也吃过了,差不多该出发了。明天异端审问局的人会来到城里。今天之内要是不搞定,我会被卡特琳娜骂到臭头哎~忙啊忙啊。吃人头路还真辛苦啊。”



“?”



自己是说了哪句话,让他需要这么慌张?



尽管艾丝缇的头上布满了问号,亚伯却还是用笨拙的手法付了帐,快步走出店里。



“啊,神父,等等我!我也要去!”



艾丝缇决定先将脑袋里的疑问摆在一边,然后匆忙起身,用不雅的动作将柠檬水一饮而尽,接着一边对裙摆里边所挂的武器触感做确认,一边跟在神父后面。今天的对手是吸血鬼——是个强敌。不过只要这位神父和自己联手出击,绝对有机会打倒对方。这点在自己以游击队身份在故乡进行战斗时,便已得到了证明。是的,只要有他和自己合力——



可是,蓦地转身的亚伯却朝着急急跟来的修女摇了摇头。



“噢,艾丝缇,你不必跟来。你就在这里待命。”



“啊!?”



意想不到的句子,让艾丝缇的脸瞬间僵了一下。



“你不必跟来”——这是什么意思!?



“这、这怎么行!我也要去!那可是火焰魔人的巢穴,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



“真伤脑筋。”



望着一脸愤慨的少女,亚伯百般为难似地猛抓着头。



“其实这不是我自己的决定,而是卡特琳娜的命令。艾丝缇,你可以乖乖待在这里吗?”



“为、为什么?要逮捕那个吸血鬼,多个人手总是比较好”



“逮捕?并没有要逮捕。”



“啊?”



听到神父意外的发言,艾丝缇皱起了眉头。



窝藏在那幢洋房里的,是昨晚袭击大使馆的吸血鬼。不但杀害了可能与他们有所关联的波罗米尼,而且还是意图袭击枢机主教的凶恶犯人。丝佛札枢机主教之所以命人追查,难道并非如艾丝缇所想的,是要逮捕他们?



“不逮捕那要怎么处理?”



“……”



亚伯一脸为难地抓着头,最后总算干咳了一声。



“关于任务内容,对派遣执行官以外的人不能透露。”



“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资格”道?“



神父眼底闪着困扰的光芒。嘴里“嚅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是认命似地低声说道。



“哎讲白点,似乎就是这样。”



传到耳里的话,让艾丝缇脸色为之一变。亚伯一边担心地偷瞄着她,一边语带安慰地补充说道。



“总之你先在这里待命。这是卡特琳娜不,丝佛札枢机主教的命令。”



“结果”



艾丝缇赌上最后一口气,将快要低垂下去的脸往上抬,然后艰难地开口。



“结果你什么也不肯告诉我,神父。”



“噢,艾丝缇,其实我”



“够了。”



艾丝缇将手指挡在神父正想说点什么的嘴唇前面,然后露出微笑——那是在软弱无力、既想哭又不能哭的时候,用来代替泪水滴落的,那种微笑。



“够了,你走吧。我在这里等。”



“……”



亚伯再度露出有话想“的神情,似乎想对悄”低头的少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不争气地,让沉默持续了十秒左右的时间——



“抱歉那我走了。”



亚伯点了点头,然后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店面。



“……”



艾丝缇定定地望着那因微寒而瑟缩着肩的背影,在阳光中逐渐远去。



总归一句话,自己就是个孩子,是个外人、累赘。



应该是想绕到后门吧。高大的背影走向旁边的小路。艾丝缇一边凝望着他,手里一边无意识地确认着位在裙摆下方、紧贴右腿的坚硬感触。



——你的意思是说我没“资格知道?



——讲白点,似乎就是这样。



也许,自己真的就是个孩子、是个外人、是个累赘。



亚伯不肯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她“或许也很正常。



不过——



“我决定了!”



少女朝着并没招惹到她的桌面用力一拍,然后气势十足地站了起来。她啪一声把钱扔下,然后大踏步走出咖啡馆。在口袋里发出卡啦卡啦声的并不是银子。不,材料确实是银制的,只是却是不同的东西。



II



“恩,没有化脓。”



年轻人将蓝发束在颈间,在长颈玻璃瓶中滴入一滴试剂。轻摇一阵之后,天蓝色的试剂渐渐变为煤油般的黑色。



“血液里的细菌,也慢慢展开再活性化的过程。接下来只要保持安静,很快就可以恢复。以恩。”



“这真是奇耻大辱。我居然会为了短生种而受伤。”



少年从床上撑起了身子,铁青着脸紧咬住牙。上半身白皙到仿佛从来没晒过太阳,除了肩膀上的绷带之外,什么也没穿。



“而且才这种程度的伤,就让我无法动弹该死、太难看了!这样不就和短生种一样没用!”



“那也没办法。对我们而言——不,对我们体内的细菌而言,银可是更甚于紫外线的大敌。目前你体内的细菌正处于休眠状态,在生理上和短生种并没有太多差异。那道伤口要是没处理好,我看你连命都没了吧?”



看到伙伴的清秀面庞正在愤怒之下泛起红潮,蓝发青年——拉杜不禁出言相劝。声音里虽然夹杂着苦笑,不过那种提醒却绝对不含威胁的成分。



存在于所有长生种血液里的溶血性杆状细菌群——是他们拥有超人力量的来源,对这极其微小的共生者而言,银分子具有能让它们暂时停止活动的效果。也就是说,对身为宿主的长生种而言,让银进入体内就等同于吞服剧毒,是足以致命的行为。昨晚要不是拉杜当场摘除弹丸、吸出遭到污染的血液,以恩说不定已经没命。



“好了,你还是认命,好好专心静养。等到细菌恢复常态,这种小伤很快就会痊愈不过你还真好运,只要再稍偏一些就会打到心脏。那个机械人偶这么强悍?”



“才不是!是他突然对我开枪!”



少年呐喊着,愤怒在白皙的面庞上燃烧,不过很快就发出哀号按住了肩膀。即便如此,却还是不忘低声反驳,或许是身为帝国顶尖贵族的矜持吧?只见他用控诉似的目光仰望青年的脸孔,然后不服气地噘起了嘴。



“要不然,短生种怎么可能让我露出破绽你不这么认为吗?拉杜?”



“你难道没有做出任何刺激短生种的行为?譬如对设定对象——叫丝佛札是吧?——你有企图伤害她吗?”



“我发誓绝对没有!我只有和她说话!结果不晓得哪里不对,对方就突然开枪。受不了,无可救药的一群猴子!”



“哎,‘外面’的短生种是很好战的。”



拉杜一边将被血弄脏的绷带丢进垃圾桶一边摇头。在抗紫外线玻璃对面、从二楼可以望见的大马路上,四处都是短生种。他白皙的脸孔俯视这景象,浮现出一丝带有厌憎的神情。



“对了,以恩接下来要怎么办?”



青年走向了窗边。嘴里叼着“外面”那些短生种所喜欢的香烟。尼古丁的毒素对长生种自然是没有影响,纯粹只是喜欢吸烟的感觉而已。从出来“外面”之后,拉杜就开始吸烟。



“结果会面失败了。伤势治好之后你要回国吧?”



“不,那可不行。”



少年摇晃着天使般的脸孔,然后用恶魔般的顽强态度吼叫道。



“对我们帝国贵族而言,陛下的命令是绝对的。所以我要再挑战一次。”



“不过,你不是很讨厌短生种?既然如此——”



“现在还是一样讨厌。光是想到他们我就想吐。”



少年仿佛嘴里含着腐臭之血似的扭曲着脸,不过还是顽固地不肯让步。



“既然敕命是绝对不可侵犯,那我就不能违背。”



“原来如此天哪,受不了,陛下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些人以我们为敌、称我们为‘吸血鬼’已经好几百年。现在才来——”



“别说了,拉杜。”



看他制止朋友话语的神色,似乎连他自己都对这次的敕命感到难以释怀。所以以恩的口吻听起来就像在说服自己。



“不管我怎么想,我们都已经被选派出来了。只有尽力完成敕命——对了,拉杜,你又怎么打算?你可以自己先回国啊?”



“我也很想这么做,不过”



年轻人用指尖把玩着尚未点火的香烟,红润的嘴唇一边说道:



“很不巧的是,你是正使我是副使。而且副使的责任是支援正使——我也只好跟着你。”



“抱歉。”



“无所谓对了,你喉咙的状况怎样?已经有四十个小时没喝水了吧?会不会有点渴?”



“噢,被你一说就渴起来了。”



以恩轻抚喉咙,说着无伤大雅的谎言。



其实还没有他所说的那么渴。长生种特有的吸血沖动——“干渴”是来自于血液中细菌对宿主红血球加以破坏所造成的贫血症。因为那些细菌正在休眠,所以宿主以恩的吸血沖动也减退了。只是让朋友的好意白费也说不过去。



“可以来点‘生命之水’吗?”



“好。你稍等一会。我去下面调制。”



结果香烟依旧没有点着,拉杜就用轻巧的步伐离开了窗边。



“增血剂最好多放一点。铁质呢?”



“麻烦你了。啊,还有,麻烦少加点鸦片。然后——”



“‘砂糖一小撮’——对吧?你的口味我当然知道。”



“可是拉杜,你调的鸦片老加太多。”



以恩朝着明明是同龄,却老爱摆大哥架子的朋友噘起嘴,不过却干脆地被打了回票。



“你的口味太刁了,这位朋友。”



以恩一边听着背后伙伴反手把门关上、脚步声在走廊上逐渐远去的声音,一边恍神地眺望着抗紫外线玻璃的对面。



在单一色调的世界中,许许多多的短生种正在街上穿梭。有彼此搭肩笑着耳语的年轻人。有戴着扁帽、闷声不响坐在屋檐下抽着水烟的老人。有像小狗一般来回奔跑、然后用力一跌大哭不已的孩子与抱起孩子的母亲



因为细菌非活性化的影响,感觉就像短生种一样变钝。或许是为了这个缘故,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平日像把利剪般敏锐的五感,这时仿佛由末端散开似的变得模糊,焦点微妙地错开了。虽然有难以忍受的不安,但同时也带来了某种奇妙的舒适。



(这时要是被袭击,那就完了)



以恩是这星球最强的生物——长生种。只要一扬手,就能将老虎劈成八块。遇到全副武装的短生种,甚至可以在对方察觉之前漂亮地抽出他的背骨。



正因为如此,变为弱者的自己尽管立场十分新鲜,却也叫人相当不悦。这种程度的枪伤都治不好,五感迟钝到连楼下的拉杜也感觉不到——



听到背后有门把旋转声,以恩露出了苦笑。不要说楼下,连朋友来到走廊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你蛮快的嘛,拉杜。有没有加砂糖?你的口味实在是”



直到回头一看,以恩才终于察觉门口所站的人并不是朋友。



对方手里的散弹枪枪口,已经直指他的眉心。



III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阁下!?”



迦太基总督夏弗?亚尔?隆利比才一开口,便唾沫四溅地怒吼起来。



“罗马那边到底在想什么!?”



“请你先冷静,总督阁下。”



总督的头部寸草不生,唯有嘴角周围参差出现的胡须正在剧烈颤动。卡特琳娜一边观察,一边试图宽慰似地插嘴。



“总得先确认状况。你不要着急。”



“不要着急?你叫我不要着急?开什么玩笑!我能不着急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教廷打算对迦太基进行军事占领吗!”



对枢机主教出言不逊——如果是在从前宗教审判盛行的年代,隆利比或许早已被判火刑。不过当场并没有人对他进行指责。因为无比鲜明、让他血压急速上升的黑白影像,正在嵌入总督办公室壁面的荧幕上播放。



(这里是迦太基机场中央管制中心!)



摆在荧幕旁边的喇叭,从刚才便迸射着错杂的无线电声音。声音之中所透露的,是和总督近似的为难与愤怒之情。



(敬告侵入上空的诸位!你们所走的航道并非正规航道。同时还可能对其他航空机造成重大危险。我方不允许登陆!请马上停止登陆在空中待命。重复,请马上停止登陆!)



荧幕中可以看到正要着陆的复叶客机,正仓皇失措地回转着巨大的身躯。飞机用笨重的动作放下副翼,宛如鹌鹑受到猛禽来袭威胁似的,摇摆不定地左逃右闪。看那剧烈的动作,也许乘客之中已经有三、四个人受伤。不过所有聚集在场的人,并没有谁对不幸的客机抱持着同情。他们所关注的是逐退客机、从画面上方降落的一群巨大的影子。



那是三艘巨大的飞行船。



在各自长达两百公尺的气囊下面,载有防弹钢板的船身正在下沉。从悬挂在船腹的大炮便能清晰分辨,这并不是一般民间客船。还有印在灰色船身之上、由闪电与铁锤组合而成的徽章——



“‘神之铁锤’——是异端审问局!怎么可能,他们应该明天才到!”



就在卡特琳娜香肩颤动、持续观望的时候,三艘空中战舰已经将机场上方当成了战斗领空,试图强行降落。大炮的炮口口盖已经揭起、炮弹也已经上膛,红色的警示灯正在闪烁。



(重重复!敬告侵入中的飞行船队!)



虽然尖锐刺耳的声音叫人难以忍受,不过能够尽忠职守到这种程度,管制官的勇气确实叫人赞叹。



(敬告侵入中的飞行船队!你们走的是非正规航道!请尽快离开!请离开!)



或许是通讯装置故障吧——飞行船队依旧诡异地保持着沉默,所有人脑中不禁闪过一丝希望的微光。



(——这里是教廷教义部异端审问局所属空中战舰“拉古叶”(注:Raguel,为七名大天使之一)。)



如铁鏽般低哑的男声从喇叭之中流泻而出。



(重复,这里是异端审问局的空中战舰“拉古叶”。听到了吗,管制中心?)



(噢噢噢,听到了。谢谢你的回应。“拉古叶”。)



想必是无线电状况不佳——管制官的声音里头透露着如此的期待。



(听得到这里的指示吗?贵船的航道无法认可。因为你们的侵入,造成所有着陆中的班机产生混乱。请遵照指示,在上空——)



(我拒绝。)



好不容易得来的答案,却将管制官的希望直接打碎。



(我们受命前来处理在贵市所发生的丝佛札枢机主教袭击事件。根据教会法第四条,在确认吸血鬼遭到歼灭之前,各地区自治体无权限制我们的行动。因此对各位的指示我要予以拒绝。同时要求管制中心将其他航机驱离。要是再这样四处乱窜我就将它击落!通讯完毕!)



“慢着!”



如干冰正在沸腾似的尖锐声音,不过发言的人并不是指示被打了回票的管制官。细框眼镜深处的剃刀色眸子一闪,卡特琳娜的纤纤细手已经抓住了麦克风。



“‘拉古叶’,我是国务卿卡特琳娜丝佛札。我要对你们的负责人提出警告。马上叫他出来!”



面对只有音波的对手,卡特琳娜用悔罪天使般的声音刺向了对方。若是手能触及,心脏恐怕会被她活生生地给挖出来。自己是花了多少心血,希望能让一般诸侯对教廷恢复信任,他到底知不知道!?



“动作快。否则,你就准备在圣天使城的地牢过下半辈子。”



喇叭对面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次传到耳里的时候,已经变成判若两人、毕恭毕敬的口吻。



(初次聆听尊意,阁下。卑职是担任异端审问局局长的佩卓斯修士。本次是受梅帝奇枢机主教之命,前来处理阁下的遇袭事件。)



“佩卓斯修士‘毁灭骑士’!”



握着麦克风的卡特琳娜声线拉高、气血上涌。她发现自己所抽到的,居然是最糟糕、最凶恶的一张牌。



“毁灭骑士”。



异端审问局局长,被称为教廷最强悍且凶暴的男人。四年前在对波西米亚战役中,将掀起动乱的胡斯派(注:JanHus,原为十四世纪时发动宗教改革运动的布拉格大学神学教授,被恐惧危及权势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设计诱骗下狱,并以火刑处死。后来其拥护者更因此爆发所谓的“胡斯战争”。)反叛军一个中队、以及本军两个中队独立加以歼灭,残杀自己人的强化步兵——异端审问官要来就已经够头疼了,何况还是这样的角色!



“佩卓斯修士,你究竟是得到谁的许可,让你在他国领土进行如此近乎实战的军事活动?我完全没得到这样的消息。”



(关于这个部分——)



在男子回应枢机主教怒气的声音里,找不到一丝恐吓气息。在这种时候,反而更是可怕。带着与风评截然不同的殷勤,异端审问官做出了回答:



(说到这次任务,请求异端审问局支援的人正是阁下——也就是您。是您要“”停留迦太基期间的警备作业,就委托异端审问局来负责“。)



“唔!”



卡特琳娜为之语塞。



不消说,昨晚之所以接受弗兰契斯柯的提议,纯粹只是为了防范恐怖活动。只是一旦接受异端审问局的介入,在他们执行逮捕、歼灭犯人的任务时,就不可能再加以限制。即使他们的做法再强横、再暴力也是一样。



时机实在是太不凑巧。在哥哥提出警告之后不到五分钟,自己就遭到吸血鬼袭击,不只如此,估计大约需要三天才能到达的异端审问官,却在第二天就已经出现——



(咦,慢着?)



在接受异端审问局的介入之后,马上遭到吸血鬼袭击,时机实在是太巧了。而且估计约需三天的异端审问官海外派遣工作却只花了两天,哥哥的动作未免也太过迅速——难道这一切全是偶然?



就在卡特琳娜思绪飞驰的时候,“拉古叶、”路法叶“、”亚克拉席叶“(注:Rueael、Akrasiel,均为大天使拉古叶的别名)——这三艘空中战舰已经依次在机场着陆。虽然仍旧满腹疑问,不过还是得先止住这钢铁的奔流。



“总之,我会先和哥哥取得联系。修士,在这之前请转告你的部队,要他们限制行动。绝对不准离开机场。”



(很抱歉,恕难照办。)



那口气就如铜墙铁壁。



面对美女宛如冰剑般的恫吓,佩卓斯用毫不犹豫的态度加以击碎。



(卑职不才,但教义部已将此次圣务委任我全权处理。若是没有梅帝奇枢机主教的命令,无法将圣务暂时停止。)



(这些疯狗!)



卡特琳娜将险险要涌出喉咙的臭骂声给咽了回去,这回异端审问官倒是用沉稳的口气继续发言:



(不过请您放心,阁下。其实我们已经锁定吸血鬼的藏身之处。现在卑职就要亲自出发,将他们加以歼灭,不会打扰太久的时间。)



“藏身之处?已经锁定了?”



这是怎么回事?连待在此处的自己,都是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找出他们的所在地。



卡特琳娜一脸狐疑地皱起了眉,就在这个时候,已然着陆的三艘空中战舰后方舱门大大地张开来。从不祥的暗影之中陆续出现的,是身着黑色野战服的战斗人员。配备了卡宾枪与机枪,扁帽上的“神之铁锤”银色徽章闪耀着光芒,他们便是异端审问局麾下恶名远播的对反恐攻击特种部队——特务警察(注:Carabinieri,为意大利文“宪兵”之意)。



后方则是全长超过十公尺的巨大黑影,凶恶的履带正在快速回转。那是歌利亚(Goliath)?——只有十辆、去年才在教廷服役的电脑控制型新锐战车。大量投入挖掘修复过后的失落科技兵器,主炮是五十厘米的短炮身加农炮,两座回转炮塔装备了三十厘米机关炮,若是有那个意图,这辆无人战车便拥有足以和迦太基全军相互抗衡的战力。可以确定的是,要以一、两只吸血鬼作为对手,这样的装备实在是太多了。



“你们打算在这里开战吗!?让我马上和梅帝奇枢机主教连络!不能让异端审问局再这样为所欲为,佩卓斯修士!”



(阁下请随意。只是)



面对枢机主教的威吓,连哭泣的孩子都要为之噤声,“毁灭骑士”的回答却平静到可说是沉着的地步。



(梅帝奇枢机主教自昨晚外出视察,目前不在罗马。若是要连络,请在卑职的圣务完成之后再进行。)



IV



虽然一下子就举起了枪,不过艾丝缇却连手指得扣在扳机上的基本动作都不记得。



“哎哎呀?”



不过看着将整整五个月的训练抛在脑后、只能木然张口呆立的她,又有谁能出言苛责?



把走在前面的神父给跟丢了,正在仓皇失措的时候,打开前面的门一看,眼前床上正坐着一位上半身全裸的少年。那宛如初雪般的白皙容颜,有着半似妖精半似神祇的美丽。带点病容的神情、以及散落在额前的发丝都只为他的美貌增色,绝无一丝的玷污。



青春正盛、同时在教会环境之下对异性几乎没有免疫力的少女,会把昨晚的事一古脑地抛到脑后、然后全身僵硬,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呃,请、请问”



是该道歉之后把门关上?还是先关门之后再道歉?



因为这一秒的踌躇,艾丝缇有一刹那就像缺氧的鱼似的,嘴巴不停地开开合合——



“短短生种!”



床上响起的是尚未完全变声的叫喊。就在声音中所夹杂的憎恶让艾丝缇的脑袋恢复理智的时候,一条白色的毛巾从天花板飘飞而来。同一时间,少年瘦弱的身躯用蛇般的速度跃离了病床。



如果艾丝缇是个老手,同时保有几分冷静,应该就会察觉以吸血鬼而言,他的动作带有微妙的缓慢。只是虽然“以吸血鬼而言”算是迟钝,对人类的动态视力来说,速度依旧是过于迅捷。



“吸、吸血呀!”



就在艾丝缇终于回神、然后将手指扣上扳机的同时,她的身体已经被往前直沖的吸血鬼撞倒在地。少女成?字形坐倒在地,少年姿态的魔物则是龇牙咧嘴地直逼而来。



“你这垃圾是从哪进来的!?”



朱红色的嘴唇吐出了血红色的话语。赤铜色眸子浸润着狂暴的光辉,死瞪着修女。



“快回答!你是从哪”



“唔!”



就在修女服胸口被攫住、粗暴地往地面上按的时候,艾丝缇脑里闪现了蛋白质烧焦的恶心臭味、以及焦黑的手腕上面挂着金锁的影像——我不想被杀。更不想被吸血、然后被火烧!



“可可恶啊啊啊!!”



就在生理性嫌恶转化为爆发性愤怒的瞬间,仿佛带动了少女的生存本能,这五个月所被灌输的战斗程式开始启动。她用几乎发作性的动作扭过头来,朝着胸口上的少年手指直接一咬。



“好痛!”



这是不该发生的事。



吸血鬼拥有超乎人类的反应速度,不该被人类咬到、更不该因为刺痛而发出惨叫——不过对完成不可能任务的加害者而言,现在可是没有大叹神奇的时间。趁着对方力量减缓的空档,手中所握的散弹枪弹了起来。木制枪托底座瞄准少年肩上的绷带直接撞了下去。



“!!”



随着一声尖锐的哀号,吸血鬼直往后仰。少女般的清丽面容在剧痛之下扭曲,眼角甚至浮现了泪光。



另一方面,艾丝缇则像下水的龙虾般缩起下半身,将吸血鬼甩脱。然后利用反作力后转,动作流畅地站起身来,这回反而朝着摔倒在地的少年逼近。



“不准动!”



动作真是漂亮,近五个月负责督促她的魔鬼教官要是目击这一幕,想必会感动到哽咽。少女根据近身战的原则,一屁股坐在痛苦呻吟的少年腹部,用双膝扣住敌人的两腕。这时散弹枪的枪口已经准备瞄准吸血鬼的眉心。



“不准动,吸血鬼!我要奉圣父、圣子与圣灵之名逮捕你!”



艾丝缇的手指这回紧紧扣住扳机,用强烈的口吻提出了警告。



“你的罪嫌是杀人、抢夺血液、放火、以及其他——你就乖乖投降吧!”



“杀、杀了我吧,短生种”



吸血鬼用苦涩但仍难掩怒气的神情喘息着。



伤口想必裂开了。可以看到白色绷带上所渗出的血迹正在逐渐扩大。不过少年紧咬着牙,不曾发出悲鸣。



“身为尊贵的帝国贵族,要我被短生种逮捕,这种耻辱难以接受!”



“尊贵?既然是尊贵的贵族,为什么要杀死无从逃走的电脑工程师,还对卡特琳娜那么高贵的人出手袭击!?”



干脆直接扣下扳机——艾丝缇脑中浮现出尸臭味、以及耸立在故乡墓地中的成片十字架,于是加重了声音:



“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不过是个下流的恐怖分子!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绝对不会!”



“——我也不会让你为所欲为的,短生种。”



那声音和趴伏在地的吸血鬼相较之下大为流畅,同时带着难以比拟的恶意,让艾丝缇的脸色为之发白。



(糟、糟了)



还有另一个人在!?



枪口维持不动、在往门口方向挪移的视线前方,蓝发青年正伫立在那里。手里闪着光芒的是一把刀刃锋利的短剑。



“把那玩具从以恩身上拿开,短生种。”



年轻人用尖牙微微透出唇缘的薄唇发出命令。在武器性能方面仍是艾丝缇占了优势,不过若是将吸血鬼的恐怖臂力列入考量,扣扳机的机会就只有一次——就算杀了眼前这个人,在下个瞬间,她的脑袋和身躯铁定要跟着分家。



“不要管我,拉杜!”



被艾丝缇所制伏的少年用帝国语大喊:



“和教廷的交涉彻底失败!我反正也回不去了!拉杜,你就杀了她,自己回国!”



“你别说话,以恩短生种,我的警告你应该听见了。放下武器,然后离开他。”



一边说着,蓝发青年——拉杜的手一边缓缓往上抬起。凭着长生种的怪力,要在扣扳机之前早一步丢出短剑,其实相当容易。只要切断她的手指、然后再砍下她的头颅



“要放下武器的人是你。”



在暗暗锁定投掷目标的拉杜身后,一个小小的金属声响起——是手枪拉开保险的声音。



“你要是把它扔出去,我可是会对你不客气。而且是相当相当的不客气。”



“奈特罗德神父!”



看到站在拉杜身后的修长身影,艾丝缇发出了欢呼。握在银发神父手里的旧式回转手枪正定定地瞄准了蓝发青年。



“神父,之前你究竟到哪去了”



“我去做点调查对了,艾丝缇,你先慢慢起身,然后走过来。噢,不用急没关系。”



带着和平日一样的沉稳,亚伯对少女下令。在这期间枪口动也不动。



“神父,这两个人好像是‘帝国’的贵族。”



艾丝缇遵照亚伯的指示站起身来,从侧面往后倒退。散弹枪枪口维持着随时可以击发的姿势,对准了金发的吸血鬼。



“我想,详细情形就等把他们带回大使馆之后再询问。啊,不过,”怎么把他们带走?外面天气这么晴朗“



“在那之前你先过来一下好吗,艾丝缇?”



“啊?”



话声方落,艾丝缇才刚回身,手里的散弹枪就被一股可怕的力道给拉了过去。



“你、你想做什么,神父!?”



艾丝缇仰望着亚伯依旧沉静的面庞,发出狼狈的声音。刹那之间,面颊上已经顺势被甩了一记耳光。



“呃?”



事出突然,艾丝缇刚开始还搞不懂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终于察觉,是因为被打的脸颊上有阵阵刺痛传入了脑门。



“——我应该交代过你,要你在外面待命的。”



手掌仍留在少女的脸颊旁,神父沉稳地开口。



看他的表情,平日逍遥自在的温和态度并没有消失。只是眼镜底下的眸子——



这是亚伯吗?眼前所浮现的,是艾丝缇从未见过的严厉光芒。



“你不但擅自闯入,最后还进行交战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我、我”



泉涌而出的话语就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艾丝缇只能鼓胀着脸颊,无从辩驳地陷入了沉默。唯有急促的呼吸,从忘了合上的唇间透出。



“失礼了。”



亚伯这句话,并不是说给眩然欲泣一脸沉默的少女听。



神父用近乎残酷、漠不关心的态度,将修女撇在一旁,静静垂下了手枪。让他收起枪支、躬身行礼的对象,竟是那两名吸血鬼。



“两位想必便是‘帝国’的贵族。无礼之处尚请见谅。我隶属于国务院特务分室,名叫亚伯奈特罗德。奉上司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之命,前来保护两位。”



“什么!?”



要对吸血鬼——而且还是袭击过枢机主教的怪物加以保护!?



听了亚伯难以置信的发言,让艾丝缇几乎快要窒息,而两名吸血鬼——少年与年轻人则是一脸迷惑地望着神父。



“你说你叫亚伯是吧,短生种?”“两名吸血鬼用视线进行了短暂的对话,首先开口的则是金发少年。



“所以你是丝佛札枢机主教的部下?”



“没错。丝佛札枢机主教正是国务卿。”



“……”



他们再度面面相觑。这回不只是视线,两人还小声地说着些什么。看来似乎是少年神情激动,青年则语气冷静地在劝告他。密谈的时间拉得相当久,不过亚伯很有耐心地保持着沉默。



“不可以信任他”



忍耐终于等到了回应。金发少年似乎相当不能苟同,用咬牙切齿的神情望向了神父。



“总而言之,我先报上名字。我叫以恩。以恩法透纳。真人类帝国摩尔多瓦公子孟斐斯伯爵。帝剑御持官,前来传递真人类帝国皇帝陛下的圣旨。”



“我是副使卢克索男爵拉杜巴旺。帝国直属监察官。”



蓝发青年像做出补充似地报上了名字。虽然口吻相当内敛,不过罗马官方语言说得有条不紊,比少年流畅许多。



“孟斐斯伯爵阁下、还有卢克索男爵阁下”



亚伯像要将长长的名字输入记忆库似地重复了一次,然后点头。接着将眼镜往上推。



“名字我记得了好。刚才你说是‘来传递真人类帝国皇帝陛下的圣旨’,也就是说,两位这次来访,是有意要和我的上司进行会谈?”



“没错。不过”



按着肩上的绷带,金发少年——以恩的脸孔跟着扭曲。



“不过,你们终究不可信任!不但昨晚突然对敕使开枪,今天还任意闯进屋内”



“这个部分是我方出了差错。还请二位宽恕。其实在阁下到访之前,大使馆遭到了长生种袭击。对着阁下开枪的同僚,是把阁下误认为袭击者。”



“什么!?遭到袭击!?”



金发的吸血鬼皱起了眉头。



“你的意思是说,在那个时候,当场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长生种?”



“是的。不知是否有什么线索?”



“除了我们之外的长生种”



用疑惑的眼神自言自语的,是始终保持沉默的蓝发青年。只见他一边朝着少年递出视线,一边低声细语。



“以恩,难道是强硬派跑到这个城市?”



“强硬派?你是说强硬派吗,男爵?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声质问的亚伯突然闭上了嘴巴。仿佛察觉到什么似地抬起了头。在这个时候,蓝发青年——拉杜再次眉间紧锁,将头望向窗外。



“怎么了?”



看着两人的奇特反应,以恩皱起了眉。只有始终被摈除在外的艾丝缇似乎浑然不觉,依旧低头沉思。



“怎么了,亚伯?拉杜,你们在看什么?”



“——危险,快趴下!”



就在亚伯发出警告的同时,少年的身躯已经被伙伴一扯,推倒在地面上。半秒之后,亚伯也推倒了艾丝缇——房间随着爆炸声开始摇晃,则是在一拍之后。



“这这是怎么回事?”



“!”



在友人掩护之下的少年大声喊叫,被神父压住的修女则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地板在激烈的地鸣声中逐渐歪斜,整个房间就像果汁机一样上下震动,天花板上的水泥则像细雨似的开始掉落。



“这这是地震!?”



“不,并不是地震。这是——”



窗户上的强化玻璃浮现了蜘蛛网状的裂痕。见到此一情景的神父微微咋舌。



就在气派的高级住宅区正中央,无比突兀的粗糙景象正慢慢涌现。挂着厚厚的履带、体积近乎一座小山的钢铁硬块——那是突出于前方的粗管主炮正冒着白烟,高达三公尺的车体炮台配置了机关炮的巨大战车。在那可憎的巨兽周围散开来的,则是佩带“神之铁锤”徽章的武装士兵。



“战车和特务警察!异端审问局的人已经来了!”



就在神父愕然发出低吟的同时,凶猛的重低音叠了上来。履带正快速回转的多炮台战车像狂牛一般沖向洋房。随着一记直捣腹部般的巨响,楼下开始传来物体崩塌的声音。



“糟糕阁下,有没有路可以走!?”



由窗口往下望,特警突击部队已经从战车所撞穿的裂孔开始侵入宅邸。亚伯露出难得一见的焦灼神情,回头望着两名吸血鬼。外头正是大白天。在紫外线直射之下,不消三分钟他们就会被烤成人干。



“哪边有脱逃路线!?”



“下面有地下水道!隔壁房间有逃生梯,可以直接下去!”



代替一脸呆滞、无声无息的以恩做出回应的人是拉杜。只见他一边扶起受伤的朋友,一边还能快速地加以说明。



“从地下水道可以前往海岸的洞窟,那边备有脱逃用的船支!”



“那就快走吧。不然这里很快就要——”



“慢着,拉杜!”



锐利的声音,中断了两个年轻人的对话。



少年一边按着渗血的绷带,一边恨恨地卷动着嘴唇。



“拉杜,这种短生种所说的话不足采信!别太大意,他是想杀了我们!”



“伯爵阁下,我发誓我们是——”



“住口!短生种的誓言不值得信任!”



逐渐渗出的血水,将少年的手掌染成了红色。以恩龇牙咧嘴地说道。



“反正你们短生种就是这样。只会说谎、总想趁虚而入,要诱骗我们露出破绽。这就是你们的招数!”



“——以恩,至少这次,我觉得他们的话可以信任。”



少年在憎恶与怀疑之中僵住了。出乎意料,向一脸困惑的神父伸出援手的人——居然是拉杜。



“你想想看。如果这两个人和那些士兵是一伙的,又何必选在袭击之前,由他们单独先行闯入?这么做只会让我们提高警戒。”



“可、可是”



以恩抬眼仰望着朋友位于“处的脸庞,表情似乎还想”些什么,不过终于发觉时间迫切,并非犹豫的时候。



“可恶,算了!随你便!”



少年赌气似地往无辜的地面一踢,然后扭过头去。



“不过你记住了!我是不会相信你的!绝对不会!”



“非常感谢,阁下。”



亚伯简短地致谢。或许是担心一旦说了太多,对方又要再次改变心意。只见他慌慌张张地催促着。



“好了,二位请出发前往船只藏匿的地点。由这位艾丝缇修女,引领你们到丝佛札枢机主教那里。”



“呃我!?”



在恍神之中突然被点名,艾丝缇大力眨动着眼睛。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了亚伯。



“你、你是说我?”



“是的。”



亚伯用一如往常的平稳视线,回望着用手指指向自己、眨巴着眼睛的少女。之前涌现的冰冷愤怒似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麻烦你,把这两位平安带到卡特琳娜那里。”



“慢、慢着那神父你呢!?”



“我要留在这里,暂时挡一挡他们。伯爵阁下身上有伤。必须争取一些时间。”



亚伯一面拔枪,一面和缓地回答。在这期间,楼下已经开始骚动。



“要是被异端审问局掌握到这两位的身份,那就完了。艾丝缇,你来负责带他们走,想办法送到卡特琳娜那里。”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由我来负责?”



“哪里不好了?”



艾丝缇对着侧头发问的神父投出了怀疑的视线。



“神父,你不是不信任我吗?”



“啥?不信任?什么意思?”



刻在亚伯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艾丝缇感受着胸口涌现的焦躁再次问道。



“因为刚才我擅自闯入,把任务给搞砸所以神父也生气了,不是吗?”



“我是很生气。不过任务对我而言无关紧要。”



亚伯捏着十字架的手跟着使力。看着仰望自己的少女,神父用劝导的口吻开始说话。



“对我而言,任务并不重要。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只身闯入长生种的宅邸,让自己陷入危险。你明不明白自己这么做有多胡来?你差点就被杀了耶?怎么会这么轻率”



神父对着艾丝缇眼珠上翻,盯着自己的脸孔,骂了一声“坏孩子!”。只是脸上带着害羞的笑容,所以没什么说服力。这个举止反而激怒了艾丝缇——这个男人,自以为是我的保护者?



“因为你独自行动,让我非常担心!谁叫你做事老是那么随便!”



“做事随便?我有吗?什么时候?我做事有随便吗?”



“还问什么时候?你每次都是这样!”



吼出来可就不妙——理性上虽然知道,但情感上就是阻挡不了。猛一回神,艾丝缇已经将迫在眉睫的危机抛在身后,大吐这几天的郁闷。



“没错!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只会开玩笑,然后随便唬弄一下在伊什特万的时候明明那么强悍,昨天却被平民老百姓耍得团团转!你这么吝于展现实力,还说什么‘包在我身上’,谁要相信你啊!”



“呃,艾丝缇,我不是吝于展现实力”



“那是怎样?为什么不把在伊什特万那招使出来!只要你肯出手,什么样的对手都难不倒你,为什么你就偏偏不肯!”“吸血鬼猎人”——是在伊什特万所看到的,神父的另一个样貌。



对付名副其实不死之身的吸血鬼,那身叫人敬畏的雄姿,拥有足以轻易凌驾其上的战斗力。



那到底是什么,连艾丝缇自己也不太明白。可想而知并非一般人类,同时也不是吸血鬼。恐怕是教廷极机密开发的强化步兵之类的,无所谓,反正只要使用那个力量,再困难的任务都能轻易达成。只要——



“……”



少女紧咬着牙、抑制即将泛滥的泪腺,亚伯则用悲伤的眸子直盯着她。只见她自己也很迷惑似地,将嘴唇开合了两、三次,最后才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艾丝缇,其实我——”



“我们准备好了,短生种!”



就在这个时候,一身游牧民族打扮的吸血鬼们回身而来。为了万一暴露在紫外线之下时得以保护、同时还有遮掩面貌的考量,除了眼睛以外,整张脸都用白布盖住。



“该走了!动作快!”



“知道了。”



此时由亚伯脸上闪过的,是混杂了安心与失望的微妙神情。不过也只是一瞬间。那神情迅速消退,然后对着仰望自己的少女下达命令“



“好,请随他们一起行动。下面的人很快就会上来。我先稍微陪他们玩玩,随后就到。”



“……”



青金色的眸子里沸腾着焦躁,不过艾丝缇嘴里却什么也没说。想必是没有说出口的必要吧。在那迅速转身的背影中,连和解都拒绝的意图正如热气般蒸腾着。



亚伯用略带寂寥的神情,目送着那纤细的身影、以及两名长生种的身形步入隔壁房间——



“好了,看来我得奉陪一下这些麻烦的客人。”



在仿佛鼓舞自己似的自言自语之后,他也转过身去。



白色大理石阶梯朝着挑高的一楼大厅画出柔缓的弧线。随着带有纤细雕刻的白檀扶手,一路发出清凉水声的是小小的阶梯状水道。那是为了汲取凉意,在这个区域的宅邸之中经常见到的设计。



“唔这个应该可以用。”



在看似扎实的扶手旁边,石狮子正朝着迷你瀑布吐出水花。抬眼望去是从天花板吊灯延伸而下的电线,亚伯肯定似地点头。接着用枪托底部朝无辜的雕刻砸了下去。可怜的狮子雕像就这样碎成一片翻倒在地。



楼下掀起骚动,是在水滴从迷你瀑布之中溢出,附近地板湿成一片的时候。



“那边那个男的,不准动!”



一楼大厅传来威吓的声音。



穿着黑色野战服的男子们,用卡宾枪口以及吃人的视线,对着阶梯上面的神父。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里会有神父?把名字和所属教会报上来!”



“我是亚伯奈特罗德。国务院的人。”



俯视着看起来像队长的大胡子男人,亚伯一脸轻松地回答。



“我正在搜索丝佛札枢机主教袭击事件的犯人倒是你们,你们是特务警察吧?为什么异端审问局的下属会来这种地方?伤脑筋。这样可是侵犯到国务院的地盘哪。”



“少罗嗦!不要自以为是的胡说八道!”



绅士的狂言,得到的回报则是粗野的谩骂。



“我们正在进行治安活动。受命要将宅邸之内的人通通拘捕。你给我马上解除武装趴下!”



“我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