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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樱与巫女(1 / 2)



第一章樱与巫女



内裤在空中摇曳。



色彩缤纷的半透明布料占据整个房间上空,房间的主人苇原音矢仰望着不属于自己的衣物,不禁绝望地发出叹息。



——我想要自由。



这句犹如陈腔滥调歌词般的话语,是音矢衷心的期盼。



如果凡事能尽如人意,生活将会是多么惬意啊,任谁应该都这么想过。



当然现实并没有那么美好,这点音矢也很清楚。



所以祈求尽量不要遭遇『麻烦的状况』,是音矢在现实中仅能追求的自由;对他来说这样就够幸福了。



反过来说,正是因为音矢的日常生活中充满了『不自由』,才使他甘于只追求这样渺小的幸福。



但是,那一天的黄昏,音矢购物结束回到家时,眼前正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状况。



也就是——内裤在空中摇曳。



——为什么我家老是这样?为什么不能让我过平凡一点的日子?



音矢将视线从眼前景象移开,嘴上念念有词。这应该不是什么奢侈的愿望啊。



举例来说,就像是打开自己房门时不会感到惊讶的日常生活。



只要能在乎凡的环境之下,过着普通高中生该过的生活就好。



可是这微小的愿望,绝对没有传达给上天。



房间中摇曳的内裤彷佛在告诉音矢,神不在家。



而且内裤还不只一件,五颜六色的内裤循序吊挂在沿着天花板与墙壁环绕的好几条细绳上,随风摆荡,简直就像运动会里悬挂的万国旗。



而且音矢眼前内裤的数量,依然不断增加当中。



「啊、音矢,你回来啦。」



身穿巫女服装的短发少女对这件事(当然是指内裤的事)没有丝毫表示,神色自若地与音矢打招呼。



「妳在做什么啊?」



少女没有回答音矢的问题,自顾自地继续把新的内裤挂到绳子上。



音矢只好用明显不悦的语气再问一次。



「风花,妳到底在我房间里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正在晾内裤啊。」



遮住女孩子最重要的部位,华丽又小到没道理的小裤裤,对年轻男子而言可说是充满神秘的一块布,音矢当然不会没有兴趣。



话虽这么说,但是他感到的羞耻却远远超过内心的好奇,要是这种事给谁——譬如同班同学看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究竟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要在我的房间里面……那个……晾内裤啊?」



「因为我觉得这样音矢应该会很高兴。」



——呜。



音矢将内心激起的冲动硬生生忍下,因为尽管发泄出来也不能解决任何事;再说音矢比风花大上两岁,这种时候应该采取大人的态度来应对。



「我并不会高兴,妳还是拿回自己房间晾吧。」



虽然音矢尽可能让自己的口气平稳,但是风花完全不把他细腻的用心放在眼里,笑着这么断言。



「又来了又来了,不用假装了啦,其实心里很高兴对吧?别害羞嘛!」



如果只看风花的笑脸,以一般世俗标准来评价,称得上是十二分的可爱;和她的短发小脸不成比例的大眼睛闪闪发亮,淡桃色的嘴唇勾出弧线般的笑容,正代表她的好心情。



但是,绝不能被这乍看之下可爱的笑容蒙骗。



——这是小恶魔的笑容。



音矢私底下给这表情如此封号;每当风花要对音矢恶作剧的时候,都是露出这号表情。要是自己一不小心盯着内裤看,不知道会被风花羞辱成什么样子。



「我不是已经说过好几次,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



可是音矢的爆发似乎晚了五秒。



「好,终于弄完了。」



风花拍了拍双手,快步从音矢身旁穿过。



而且擦身而过的时候,还不忘落井下石。



「啊,干了之后帮我收一下啰,麻烦你啦~~」



话一说完,风花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



音矢将无从发泄的愤怒硬是吞下,坐在书桌前打开教科书。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有助于用功念书的环境。



不管面向哪里,一定会有内裤出现在视界的一角,而且不可思议的是,祖父的红色兜裆布还随机夹杂其中。这点风花虽然不是故意的,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恨。



音矢死也不愿相信这竟然是自己的房间。



四周色彩缤纷的布料映入眼帘,令音矢忍不住在意,教科书的内容也因此完全无法塞进脑中。



他不发一语地把教科书合上,将书丢向房间角落。



「谁受得了啊!」



音矢打算干脆在晚饭前睡个午觉,刚爬上床躺好,突然屁股震了一下,吓得音矢从床上弹起了快五公分。



这并不是什么怪异现象,而是放在牛仔裤后口袋里的手机所发出的震动。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来栖真那实』,音矢不禁犹豫是否要接电话。



震动一次。



真那实是音矢的高中同班同学,也是他所属的流行音乐社的社员,与音矢是青梅竹马。



震动两次。



真那实在学校里也属于顶尖水平的美少女,而且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造就她金发碧眼的醒目外貌。



震动三次。



真那实打来的电话多半都是些麻烦事,但要是不接电话,改天肯定会面临更严重的下场,这点毋庸置疑。



现在已经震动到第四次,事到如今再接电话音矢也觉得尴尬。



「还不快给我接电话!」



才刚听到一声怒吼,下一刻音矢的后脑杓突然就被踢了一脚。



「痛死了……咦?真那实?」



音矢摸着后脑杓回头,只见一名金发少女双手插腰站在床上,两只蓝色的眼睛狠狠瞪向音矢,这人便是来栖真那实。



「不是说过我的电话要在三秒以内接起来吗!」



「哎呀哎呀,真那实,妳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得有这~~么可爱的女生打给你,你竟敢不接,未免太没常识了吧。」



「明明人就近在可以踢到对方的距离还打电话,难道不叫没常识喔。」



「我倒觉得房间里吊了这么多女用内裤的高中生才更没常识。」



「呜……」



音矢先前担心的事——被同班同学看见这副景象——如今已经成为现实。



——所以我才讨厌这样啊!



面对无话可说的音矢,真那实毫不在意地环顾室内之后,居然就拿起手机一张接一张拍起照来。



「等等,真那实别这样!妳这是做什么!」



「这作为前卫艺术似乎不错喔~~我拍下来投稿给杂志看看。」



「够了!住手啦!」



音矢伸手打算抢下真那实手上的手机,真那实当然不会乖乖就范,两人就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展开追逐。



当音矢的目的将要达成之时,两人的脸只距离不到几公分。



点缀着金色睫毛的蓝色瞳孔近在眼前,在日本人当中几乎找不到的白皙脸颊微微泛红。真那实的个性粗暴又强势,总是像高傲的女王一般把人当仆役使唤,不过论长相却是无可挑剔的美少女。



「……然后咧,妳是来做什么的?」



音矢慌忙把脸别开问道。真那实微微侧着头想了一下,一脸认真地回答。



「就是来告诉你,如果我打电话给你,你得在三秒以内接起来。」



面对这蛮不讲理的答案,音矢不知该作何反应。



每当真那实来电,音矢的确都会犹豫要不要接,然而光是为了说这件事特地跑到音矢家里,还在房门前打电话,确认音矢犹豫的反应之后冲进来大发雷霆,这种行为完全脱离音矢的常识。



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是真那实在春假中闲得发慌,又好一阵子没见到音矢,所以来看看他而已。但是真那实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音矢,音矢也没有发现真那实的心意。



再加上因为两人是青梅竹马,径自进门闲聊也成了家常便饭;就算音矢不清楚高级绿茶放在自家厨房何处,真那实却是了如指掌。



尽管如此,要是不稍微抗议一下,只怕她今后愈来愈过分。



「我说啊……真那实。」



「你有什么意见吗?想要我当你的新娘子,却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到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等、等等,妳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是已经向我求过婚了,就在国小三年级的时候,你给我的情书上是那么写的。」



「呃,小时候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再说时效早就……」



「那封信我还收得好好的喔,要不要我影印个几份在镇上发送啊?」



那件事是音矢这辈子最大的失误,都是年纪小不懂事惹的祸。如果真那实真的那么做,音矢的青春生活将是一片黑暗。



从各方面来看都惨败的音矢只能在一旁咬牙切齿,真那实不去管他,而把目光移到桌上的杂志。



「啊、这不是这个月的『音乐现场』吗?可以借我看吗?」



从真那实的表情看来,五秒前的对话似乎只是过去往事。



「我借走啰~~」



「我也还没看……」



「明天去学校的时候还你就行了吧,那我回去了。」



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般,真那实全然不理会音矢的意见,拿起音矢才刚买的杂志转身便要离开。



「喂、喂,真那实。」



「做什么。」



「……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听见这句话,真那实回头对音矢笑着点了点头。



「嗯,晚安,明天见啦。」



那本杂志大概不会回来了吧,音矢一边在内心想着,一边目送真那实离开。



真那实离开之后,音矢咒骂起自己的手机。



为了得到自由,把手机丢了或许会比较好,这件事音矢不知道想过多少次。



但是这件事他做不到;一般的高中生就算没带手帕,也不可能没带手机。



手机是让音矢维持一个普通高中生身分的必要道具。



只要手机在手,无论何时都能打给朋友聊些蠢话——不过实际上音矢几乎没有自己打出去过;就算没有要跟谁联络,只要记下一些手机最新机种的情报,就不用担心没有话题聊。



音矢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突然间手机被人拿走。



他从床上起身,注视将手机拿走的人。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音矢对着拿走自己手机、身穿睡衣的老人伸长了手。



可是这名老人——苇原弦而,也就是音矢的祖父——手上拿着音矢的手机,两眼却入神地凝视在天花板摇曳的内裤。



「这真是绝景,可惜这红色的兜裆布太碍眼了,不能想点办法吗?」



他没在听。



不只如此,他神情不悦地看着自己的兜裆布。



「我说爷爷,你有什么事吗?如果是来看内裤的话,可以把手机还给我吗?」



「做什么还用说吗,当然是说教!」



弦而以锐利的眼神瞪视音矢,口气不悦地说道。



「我难得大开金口来给你说教,你却为了手机这点小事啰唆个不停,证明你的心态太过松懈!」



弦而口中怒斥,同时把手机往空中一抛。音矢见状慌忙要接下手机,但是在那之前弦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支白木球棒,对准下坠的手机全力挥棒。



「看招!」



铿锵!



弦而发出充满气势的吶喊。伴随着清脆的声响,被打飞的手机从折叠处断成两半,液晶屏幕的部分冲破窗子在远处消失,按键的那一半化成碎片散落一地。



「哇啊啊啊!你干什么啦!」



「嗯、这个是……」



弦而瞇起双眼,交互看了打破的窗户与地板,而后小声地喃喃询问。



「刚刚那个你觉得算是全垒打还是失败的打击?」



「那种事怎样都行啦。」



「这可不行,这件事很重要,来,说说是哪种。」



「……失败的打击吧。」



音矢才刚说完,弦而就拿起睡帽往床上砸下去。



「都是因为你……」



弦而紧握的拳头微颤,他缓缓抬起脸。



「都是因为你的手机太软弱,才害我没打出全垒打!」



「你在说什么啦!」



虽然音矢大声怒吼,可是弦而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练习挥棒。



「再说在房间不能用手机,没道理就可以挥球棒吧!」



音矢伸直手指指着弦而扛在肩上的白木球棒抗议。



「嗯?音矢你不知道吗?用球棒敲击手机的仪式称作机打,是一种从神话时代流传下来的传统仪式哦。」



——最好是啦!



虽然他想这么吐槽。



——已经无所谓了。



音矢放弃了,反正对弦而说什么都是白费功夫。



音矢的抗议在进行讨论之前就会被弦而一口否决;苇原家的规矩就是这样。



依照弦而的说法,他原先似乎是想要针对音矢的成绩说教,既然这样,一开始直说不就得了?到现在他连成绩的成字都没有说出口,真是离题太远了。



再说第三学期的成绩,音矢不觉得有什么好抱怨的。



「成绩单你有看清楚吗?虽然只有一点点,不是有进步了吗?这有什么好气的。」



可是弦而却把通知单撕成碎片撒在床上并这么放话。



「如果不能当第一名,那还不如别念了。」



音矢哑口无言。



尽管没办法考到第一名,音矢认为自己在二年级的第三学期已经颇为用功,弦而就算不夸赞,也不该大声斥责。



「你这是对努力念书的孙子说的话吗!太奇怪了吧!」



音矢一直想要当个正直且有常识的人,过着平稳、普通、无风无浪的生活,为此他也不惜付出努力,但是周遭的人们却一点都不体谅他,这是音矢最大的烦恼。



「我在国小、国中、高中可一直都是吊车尾哦!」



当弦而开始自夸地娓娓道来之时,音矢已经放弃继续听下去了。



不过弦而的说教还没结束。



「与其浪费时间在不上不下的学业,还不如多背点祝词(注:日本祭神时,在神前朗诵,用以向神祈求的文章。)。」



弦而在口中念念有词。



「音矢,你可是这个苇原神社的继承人啊。」



虽然这是弦而每次固定的说话模式,但是一听到这句话,音矢仍旧不禁怒气上升而不自觉地大吼。



「我根本就没打算要继承神社,也早说过不会当什么主祭!」



音矢愤怒地举起拳头打向墙壁,玻璃窗因而细微地震动。



苇原神社的继承人——这就是最让音矢感到不自由的束缚。



音矢的愿望以及所有的努力,就只因为这件事而遭到否定。



他眼神坚定地注视弦而。



弦而正面迎向音矢的目光,以劝导的口气对音矢说道。



「音矢,你的十八岁生日马上就要到了,抱着这样的心态可没办法胜任神职啊。」



弦而留下这句话,随即离开房间。



音矢脸上浮现哀伤的神情,他把地上的手机碎片收集起来,轻轻放在书桌上。



「为什么我不是出生在平凡的家庭当中呢……」



音矢轻声自语,俯身仰躺到床上,没多久又翻身换成侧躺,合上了眼。



不管面向何处都看得到的漫天内裤,令他心情更加低落。



神这么无视他的存在,当什么主祭可真是笑掉人家大牙。



就这样,苇原音矢春假的最后一天落幕了。



音矢一早醒来,穿着代替睡衣的T恤便跑出主屋,经过苇原神社内铺满圆形碎石的区域,穿过鸟居(注:为日本神社建筑物,颇似中国之牌坊建筑,主要用以区分神域与人类所居住的世俗界,算是一种结界,代表神域的入口,可以将它视为一种「门」。)快步走下绵长的石阶。



在神社境内随处盛开的樱花香气扑鼻而来;音矢很喜欢清晨的空气在脸颊滑过的感觉。



音矢从石阶最下方的信箱当中取出报纸,又往回登上石阶;虽然是长到连顶端都看不清的石阶,不过拿报纸这件事从小一直是音矢的工作,因此他从来都不觉得辛苦。



爬上石阶再度穿过鸟居,在回到主屋的途中,音矢走到手水舍(注:设在神社或寺院境内,供参拜前洗手的建筑物。)前,把报纸夹在腋下,两手掬起涌出的水洗脸;多亏了这一年四季都沁凉如常的冰水,音矢总算彻底清醒。



这是音矢每天必做的事。



昨天的骚动他已经不放在心上,因为一直忧郁下去也不会有任何乐趣,况且在不自由的夹缝中生存可是很需要精力的。



音矢用力伸了伸懒腰,背对拜殿(注:神社中让人进行参拜的地方。)抬头仰望澄澈蓝天。



高中三年级的第一天看样子将是一个爽朗的好日子。



苇原音矢是一个就读市内县立高中的普通高中生,在这个春天就升上三年级。他的体型不胖不瘦,身高也不高不矮;虽然他觉得自己五官长得还可以,不过也差不多是一般人的水准吧。



也就是在任何方面,都像是『普通高中生』的范本。



当然这样子也是音矢所期望的。



音矢与其它朋友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在有着古老历史的苇原神社当中出生,也是神社唯一的继承者;虽然这件事一直为音矢带来烦恼,但是音矢并没有因此认为『只有自己是最特别的』。



因为不论是谁都一定是某人的孩子,只不过有的出生在鱼店,有的出生在电器行,而他只是恰巧出生在神社罢了。



要是不这么想,他早就受不了这种生活了。



「报纸我拿来了。」



音矢从主屋厨房的出入口走进餐厅,把报纸递给正在喝茶的弦而。



「音矢你也已经是高中三年级,多少要看点报纸吧。」



音矢对世上发生的事并不感兴趣,而且从来没读过报纸,学校的朋友也都是这样;如果说有什么内容会让他感兴趣,大概只有晚上的音乐节目的特别来宾是谁这类报导吧。



「嗯……我看节目表就好。」



音矢打开事先抽出的节目表,走到餐桌旁就坐。



坐在餐桌的除了弦而之外,还有三位住在神社中工作的巫女;虽然三人都是穿着相同的巫女服饰,但是予人的印象却天差地别。



「早安,音矢。」



先向音矢打招呼的是三人当中年资最长的熏子,她有一双细长的眼角,脸上配戴着无框眼镜,过于冷硬的态度令人难以亲近;如果她穿上西式服装不开口,感觉就像大企业的社长秘书。



她负责神社经济方面的事务,换言之就是苇原家的掌权者,是绝对不能反抗的对象。



「音矢早啊,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哦~~」



说话语气温吞的是小梅。还带着少女稚气的容貌,配上胸部看似要破衣而出的魔鬼身材,这种必杀级的对比,使得男性的参拜者无一不为之倾倒;只是本人似乎对此毫无自觉,让正值敏感年龄的音矢有时在应对上不禁感到手足无措。



「音矢,这是你的味噌汤~~啊!」



正将早点摆上餐桌的小梅不小心把味噌汤打翻到桌上,熏子见状皱起眉头。



「可以请妳不要每次都这样吗。」



「不、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啊~~要是因为这样丢了巫女的工作,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家乡的父母说……」



「要怎么说都好,可以请妳先把这个惨状收拾一下吗?」



「对不起,我现在马上擦干净……啊!」



慌忙要去厨房拿抹布的小梅又在途中摔了一大跤。



「好痛哦……」



小梅倒在地上发出呻吟。



「嗯、趺痛了屁股吗?来给我看看~~我帮妳揉揉吧!」



小梅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时候,弦而的手在空中一边做着搓揉的动作一边贴近。



「宫司大人,您这么想死吗?」



熏子对弦而做出完全未加修饰的忠告,弦而的动作因此紧急剎车。



「真是的,早餐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吃吗,早餐可是三餐当中最重要的一餐,也是一天开始时头脑最重要的营养补给,如果因为这种无聊的吵闹拖慢我神道上的研究……」



熏子频频调整眼镜的位置,叨叨絮絮地开始说教。



低血压体质的熏子在早上的情绪特别差,如果说教便能了事还算幸运,要是再继续闹下去,恐怕熏子的怒火将会爆发;就算是弦而看来也不想触怒熏子,他匆匆忙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被熏子责骂而陷入低潮的小梅身旁,有一人手忙脚乱地动个不停,她是第三位巫女,也是万国旗内裤事件的犯人——风花。



「真是的,小梅做事还是这么不小心。音矢,煎蛋可以给我吗?啊、不用回答了,因为我已经吃掉了。」



当家的弦而都还没动筷,风花就已经擅自吃起来。



熏子用手指按住开始阵阵刺痛的太阳穴。



「啊!熏子小姐,可以不要生我的气,因为我是明知故犯的。生气也是会消耗热量的嘛,对不起,这样可以吗?」



尽管嘴上说得飞快,风花依然没有停下筷子。



风花的五官长得十分具有现代感,稍稍鬈曲的发丝和明亮的发色与她很相配,只要不说话,怎么看都是个美少女。可惜天不从人愿,她的个性浅薄又静不下来,丝毫不懂一丁点礼节;不、是就算知道也学不来。



这三人都是为了巫女的修行而寄宿在苇原神社,跟随弦而学习神道。



音矢从出生父母就不在身边,所以音矢、弦而再加上三位巫女就是苇原家全部的成员,也等同是音矢的家人;换个说法,音矢的日常自由就是被这四人所束缚。



「大家都怎么啦,不吃吗?」



「……我的配菜全部让风花吃了不是吗。」



「哎呀~~是这样吗?」



音矢一边从风花的盘子里抢回配菜,一边注意墙上的时钟。看来似乎无法悠闲地享用早饭了,要是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迟到,面子可挂不住。



音矢快速地把饭菜扒完,迅速起身。



「我吃饱了!」



音矢放下碗后就冲回房间换制服,他很快地把立领的扣子扣上,再将书桌上的手机零件放进口袋,然后抓起书包,用与进房时同样的速度跑出房间。



「我出门了!」



跑向玄关的途中,音矢朝餐桌的方向打声招呼,把脚尖穿入运动鞋就奔出大门。他跑下石阶,跨上停在石阶下方的脚踏车,用力踩着踏板飞驰而去。



从音矢家里到学校之间的距离,骑脚踏车全速前进的话花不到三十分钟,只是途中有件行李必须回收,那行李算是有点重,所以音矢往往必须提早出门。



穿过苇原神社一带的田园地区就是住宅区了,音矢避开路上的行人,朝远远就可看到的大型公寓前进。



随着距离缩短,已经无法将公寓全体纳入视野之中时,只见前方有一位金发少女朝这边挥手。



那就是音矢每天早上非得回收不可的行李——青梅竹马的来栖真那实。



「音矢!这边这边!」



脚踏车在并排的公寓入口停下,真那实将书包塞入车笼后,一屁股坐上后头的置物架,然后把两手环在音矢的腰上。



「慢死了,你在做什么啊?」



真那实口中的抱怨与洗发精的香味掠过音矢的耳际。



「还不老样子。还有,不要黏得这么紧。」



「什么啊,你在害臊吗?」



「才、才不是!这样我不好骑啦!抓好,要走啰。」



音矢向身后的真那实说完,便用力往踏板踩下。



插图015



真那实的家刚好在音矢家与学校的中间,依据校规,真那实居住的公寓所在区域的学生不能骑脚踏车通学,所以真那实每天早上都把音矢当出租车,让他接送上学。



「喂、春假过得怎么样?有到哪边去走走吗?」



「什么也没有,一直窝在家里闲着而已。」



真那实最喜欢坐在音矢所骑的脚踏车后面,像这样一边与音矢闲聊一边去学校,对她而言这正是美好一天的开始。真那实心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唯一让真那实感到不满的,就是音矢似乎并不这么想。



从音矢的观点来看,为了载送真那实,他必须每天提早出门,要是迟到的话还会遭到老师与真那实双方的责难,会这么想或许也理所当然。



即使如此,音矢还是至今整整两年都像这样来接送真那实,如果抱怨太多,他就有些可怜了,真那实心中这么想着。



「什么都没有的话,那个内裤祭典是怎么回事。」



真那实不经意说出会让音矢呻吟出声的话。



而音矢今天也如同以往的每个早晨发出叹息。



——早知道就不来接她了。



可是同班同学却很羡慕音矢,因为他每天早上都能够护送校园的女王;这个时候音矢也只能在嘴里叨念『那是你们不了解真那实的本性』。



话虽这么说,音矢他也不是讨厌真那实,要是有人问他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那当然是喜欢了;虽然她总是无理取闹,还带来许多麻烦,不过音矢认为真那实也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当然音矢并没有当面这么告诉真那实,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就算顺利告诉她,到时候真那实也只会以有如火箭升空的气势得意忘形起来。



穿过商店街以后,就会接到通往校园、两侧种有樱树的散步步道,到了这里两人都从脚踏车上下来改为步行,因为双载一旦给老师看见不但会被骂,在到处都是学生的步道骑脚踏车也有些危险。



「你头发怎么睡成这样!这真的是睡出来的吗?」



走在樱花步道上,真那实拍拍音矢头发倒竖的后脑杓。



昨晚由于不管看向哪边都是内裤,实在没办法睡好,发型就变成这样了,不过这件事当然无法对真那实说出口。



「我来帮你整理吧,弄个帅气的发型。」



「不必了,妳又想弄成摩西根发型(注:只在头部中央部分从前到后留下一条细长形状的头发,其余全部剃光的发型:这是模仿美国哈德逊河上游居住的摩西根族的发型而来。)吧。」



说到一半音矢突然停下脚步。



走在后方不远的真那实因此撞上音矢的背。



「好痛、喂,不要突然停下来好不好!」



可是真那实的抗议音矢并没有听进去。



音矢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夺去了。



有个女孩子走着。



在樱花的花雨当中,那名少女沐浴着林间洒落的晨曦,步伐如舞,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樱花花瓣仿佛嬉戏般,顺着乌黑的长发及红色的袴裙飘落而下。



即使在电视上也没看过像这样的美少女。



而且时间像是停止一样,空间满溢着神圣的气氛。音矢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一心注视眼前这位巫女打扮的少女。



突如其来一阵风卷起樱花花瓣,音矢不禁举起手臂掩住脸,下一个瞬间,少女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樱花的香气。



「刚刚那……是梦?」



音矢如梦呓一般喃喃自语,真那实拿起书包朝他的背打下去。



「好痛!妳、妳干什么啦。」



「要是把我的鼻子撞塌了,你要怎么负责?」



音矢回头,只见真那实鼓起脸颊瞪向他。



「真那实,妳有看见刚刚那个吗?」



「刚刚哪个?」



「就是刚刚有一个女孩子走在前面……」



「什么?看女生看呆了所以突然停下来?然后你还敢跟我说?」



真那实一边捂住撞个正着的鼻子,一边数落音矢。如果是普通男生,尽管那是事实,也不会当着真那实的面说出来;音矢在这方面可以说是非常迟钝,完全不懂女人心。



明明有了这般美少女的青梅竹马,还丝毫不知感恩,看其它女孩子看到发呆……想到这里真那实更为光火,她丢下不知所措的音矢,独自走向学校正门。



「再跟你耗下去可会迟到,我先走了!」



追着怒气冲冲快步离去的真那实,音矢不禁又一次回头望向樱花步道。



——那真的是梦吗?



少女的身影已经深烙在音矢的眼帘。



之后参加完新学期的开学典礼,等班会结束就放学了。



班上的同学相互报告在短暂假期中发生的趣事,正当音矢和同学热烈地聊着对人生来说可有可无的对话,品尝这对一般人来说最美好的幸福滋味时,突然有人戳了他的头,抬头一看,只见真那实正俯视着他。



「走了,东西帮我拿着。」



「啊、嗯。」



音矢接下书包,与真那实并肩走出教室。



音矢之所以被强迫提书包也毫无怨言,是因为他很清楚这已经是无法回避的惯例了,就算抗议这不合理待遇也是枉然,不如省省力气;这是音矢与真那实相处十多年来所领悟到的密技。



……虽然这只不过是放弃抵抗,但是他本人并不承认,坚称是密技。



从校舍的楼梯登上四楼之后,马上就能看到流行音乐社的社办。



真那实在门口停下脚步,直盯着上方。



「不进去吗?」



面对音矢的疑问,真那实一语不发指向门的上方。



稍微开启的门缝最上面夹着板擦,一开门板擦就会掉下来砸到头上,是个老套的古典恶作剧。



「啊……」



「音矢你先进去。」



音矢还来不及说话,真那实就已经不由分说地下达命令。



音矢无可奈何,只好乖乖将手搭上门把;既然知道会有东西掉下来,就算音矢的运动神经再差,要闪避或拨开应该都不是问题。



「来栖,今天一定要拍到妳的小裤裤!」



一打开门,只见一块黑色物体如此大喊,并快速地从地上滑过来。



块状物的真实身分就是拿着数字相机的加持豪铁。



有着超过一百九十公分巨大身躯的豪铁面向上方、头朝门口,如同鱼雷一般在地上滑行。



打开门只过了零点一秒,透过数字相机的镜头,音矢与豪铁四目交对。



「音矢,怎么是你……」



「对不起,豪铁……」



两人的邂逅只有一瞬问,豪铁从音矢的胯下滑过,眼看就要滑出走廊,却因为肩膀过宽而卡在门口,结果演变成身体还在教室里,只有头部露出到走廊上,这种仿佛在断头台上的姿势。



「来、来栖,妳好啊。」



「你好啊,加持同学。」



真那实俯视手持数位相机朝上看的豪铁,并露出甜美的微笑。



——帕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把社办的门关上。



「混帐东西,我还以为头会被夹断咧!」



「我是这个打算没错啊。」



豪铁一面整理僧衣的衣领,一面左右活动脖子而咯咯作响;另一边音矢则是一副『怎么会没事』的眼神看着他。



因为学生服没有适合一百九十公分高、一百一十公斤重的体型穿的尺寸,所以豪铁总是穿着僧衣,对此校方当然已经许可,或者该说是包含老师在内,学校当中并没有人敢正面向豪铁表达意见。



「可恶,本来想利用上方的陷阱让妳分神,再趁机在下面猛拍。我觉得这计划应该完美无决啊。」



豪铁一边检查数字相机的照片,一边懊恼地碎碎念。



拍下的只有板擦直击音矢头部的瞬间而已。



「什么完美无缺的计划,你是笨蛋是不是?除了女孩子的内裤以外就没有其它的事可以想了吗!」



「档然没有,本大爷的别名可是内裤狙击手,而且已经接下来的委托可不能反悔,不拍到妳的内裤照片,整组收藏就没办法完成。」



「你真的是和尚吗?」



真那实以怀疑的眼神盯着豪铁。



豪铁生于寺院,所以对于同为神社继承人的音矢格外亲切,从入学以来两人一直混在一起。要说豪铁与音矢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豪铁对于继承寺院并不抗拒,甚至认为那就是自己的天职。



「释迦牟尼佛也是男人,肯定会理解男人的浪漫。」



「这么想拍我的内裤就付钱啊!给我付钱!」



真那实边说边伸长手,豪铁看着她的手摆出厌恶的表情。



「谁要付钱啊,真是不知羞耻的女人。」



「喂喂,我连多少钱都还没说耶。」



「一毛也免谈。」



「什么嘛,你是说我的内裤一文不值吗?」



真那实显得无法接受。虽然死也不愿意被偷拍内裤,但是不被需求也令人难以心服;这是正逢花样年华的微妙女人心。



真那实气势十足地往音矢看去。



「音矢!」



「什、什么?」



正打开窗子拍落满头粉笔灰的音矢畏缩地把头转回来。



好不容易想装成事不关己来蒙混过关,却在这时候被发现。



「要付多少?」



真那实把手伸到音矢面前。



「啥?」



音矢对真那实的问题完全摸不着头绪,再说两人的谈话他根本没注意听。



「什么啥啊,我在问你要是想看我的内裤,你愿意花多少钱?」



音矢在心中抱头。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要是回答0元的话,想必真那实会不满地说『音矢对我根本不感兴趣是吗』;可是只要出价一元以上,一定就会被骂『变态!』之类的吧。



音矢仔细考虑后这么回答。



「这个啊……0元吧。」



既然怎么说都会被骂,不如就站在豪铁这边吧,这才是男人之间的友情。音矢在心中下了如此判断。



「什么嘛,你是说我的内裤根本不入你的尊眼吗?」



真那实就如预料中一样火冒三丈,而豪铁又那壶不开提那壶。



「妳真的一点也不懂耶,花钱就能拍下的内裤,就缺少那种若隐若现的感觉了。阿音啊,我说的对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吧。」



音矢不由得点头,真那实见状突然皱紧眉头,不屑地说道。



「变态。」



音矢顿时垂下肩膀。不仅让她发火,而且还被骂,实在是惨到不行。



真那实望向墙上的时钟,不掩焦躁地抱怨。



「怎么到现在人还没到齐,我明明说过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宣布啊。」



「……我在啊。」



从教室的角落传来彷若濒死蚊鸣般的声音。



众人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教室角落的桌子底下,同是流行音乐社社员的王子真太郎两手抱膝,不知为何正在发抖。



豪铁走到教室的角落,猛然用力抓起王子的衣领,把他从桌子底下拖出来。



「真太郎,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从一开始就在。」



「人在的话就说一声啊。」



「谁叫你们的对话那么愚蠢,让我说不出半句话。」



王子就像后颈让人抓着的小猫般被豪铁吊在半空中,卑微地笑着。



「你干嘛发抖?」



「……我会冷。」



「你这家伙有好好吃饭吗?」



「吃东西这么下流的行径,你以为我会去做吗?」



就算已经是四月温暖的天气,有慢性卡路里不足的王子还是觉得寒冷。



豪铁用鼻子哼了一声,抓着王子回到社办中央。



吉他手的王子、贝斯手的真那实、鼓手豪铁以及挂名社长的音矢四人集合起来,流行音乐社的成员便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