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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六 大犬(2 / 2)

黄仁直说的一点都不错,张问是自己故意跳进一个两难的境地。这个时候,如果不让步,开了那书吏,大伙就会觉得知县不想给人活路,初来乍到便失人心绝非好事;如果就这样算了,高下已分,那不是明摆着大伙不必买知县的账么?

张问看向黄仁直,皱眉苦恼道:“黄先生觉得应该怎么办才好?”

黄仁直摸着胡子,叹了一口气道:“左右两难。刚才大人就该装糊涂,结果看破了,反倒真的糊涂了……现在,大人自己琢磨琢磨。”

到了下午,便要升大堂正审。大堂衙役擂响堂鼓,排列大堂两侧的皂隶拉长了调子齐声高喊:“升……堂……哦……”

张问就在这气势的烘托下,踱进大堂,进暖阁,在公座上入座,堂鼓和喊叫声这才停止。

一切都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兢兢业业。不过大伙心里都想着上午预审的那件案子,拭目以待知县怎么收场。肃立一旁的大胖子管主薄,心里当然也紧张。最紧张的还是坐在角落里提笔准备记录审案过程的那刑房书吏,毕竟事关饭碗。

这时张问说道:“来人,带罪犯上堂。”

不一会,那姓黄的罪犯就被人带到了大堂上,张问一拍惊堂木,声色俱厉道:“黄大石,本官问你,今年七月十五,你在何处?”黄大石说在偷东西,从狗洞进去,偷了东西,被人发现,然后逃之夭夭,苦主王珂上告到县衙,然后被公差逮住。

黄大石说完之后,大堂上一片安静,众人都拭目以待。这时候张问要想戳穿刑房书吏很简单,叫苦主上来再说一遍就是。刑房书吏可以说是笔误,但也是玩忽职守,直接开除,知县有那个权力,桌面上也说得通。

当然,张问要是退一步,直接判黄大石盗窃罪,也没问题,苦主自己签的供词,说别人盗窃,还有什么话说。

原本是很好判的案件,这里面却关系微妙。

“哗!”张问抓起桌案上的竹签。黄大石见罢吓了一大跳,那竹签丢一根就是打五板子,抓一把签丢下来屁股不得烂了?不料张问从一把里抽出四根来,丢到堂下,呵道:“不用刑,你是不说老实话了。”

皂隶便冲上去,将黄大石按翻在地。旁边的役头拾起竹签,四根原本一眼就看明了的,役头还是认真地数了一遍,对拿板子的皂隶说道:“二十大板,用力了打。”

堂下传来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张问旁边的黄仁直低声道:“用力了打就是给了钱,用心打才没给钱。”

张问点点头,看了一眼黄仁直。打完,张问达又问道:“方才所说可是实话?”

黄大石哎哟呻吟道:“草民句句属实啊。”

黄大石有恃无恐,咬定是偷窃。过了片刻,张问一脸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带下去,择日再审,退堂。”

衙役又擂响堂鼓四通,大堂中的人散伙。

张问退到签押房,坐在暖阁里喝茶,黄仁直也坐在旁边喝茶装作看帐目,他是不是真在看公文张问达就不知道了。

衙门里整天都在有板有眼地瞧着钟鼓梆点,张问装模作样冥思苦想的间隙,就问黄仁直那些梆点三声五声的是什么意思,黄仁直不紧不慢地一一解释。

比如有的是巡逻的人发出的信号,监房内一人提锣,监狱内院一人提铃,监狱外墙一人用梆,每走十步击打一次,发一次信号,次序是先锣、后铃、再梆,周而复始,不许断续,亦不许铃梆乱响。有的是表示一句话,比如点七下是说“为君难为臣不易”七个字,五个点“臣事君以忠”,如此等等板眼。

张问又问道:“这县衙为何这么破烂?”

黄仁直道:“公费修缮,上边的人会觉得是糜费税银;私费修缮,这县衙是公家的,多么肉疼的事。”

“哦……”张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然后黄仁直继续看公文,张问达继续喝茶想事儿。过得许久,张问无聊得紧,便一拍大腿,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便对门外喊道:“来人,叫刑房书吏进来。”

就是那把大字写成犬字的书吏,很快走进了签押房。书吏进来之后,张问说道:“把门关上。”

书吏只得转身将签押房的门关上。

黄仁直也不知道张问要搞什么,仍然坐着看官报公文。

“来,这里坐。”张问指着暖阁里的一把椅子。

书吏疑惑地说道:“堂尊叫属下何事?”

张问看了一眼关闭的房门,说道:“这会儿叫你进来,你又把门关上了。”

书吏愕然道:“不是堂尊叫属下关上的吗?”

“是啊,是本官叫你关的。”张问道,“你知道咱们要说什么吗?”

书吏摇摇头。

张问道:“你不知道,外面的人……比如管主薄这些人,怕也不知道吧?”

书吏愕然,发了一阵呆,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门,是堂尊让关的,这会儿他也不敢去开了,又回过头来说道:“堂尊……您这是……”

“本官要将你革职,你怕了,就叛了管主薄,投靠本官,是不是这样?”

书吏摸了一把额头,皱眉一脸哭相道:“属下……不懂堂尊什么意思。”

这时旁边的黄仁直突然笑出声来,摸着山羊胡道:“妙!妙!”